盛夏周末的夜晚,北京三環外的幾塊足球場燈火通明,然而一多半的場地被“飛盤運動”佔據着。互不相識的年輕人穿着精心搭配的運動套裝,十幾人一組,在教練的帶領下練習飛盤技巧。據說,飛盤運動已經蔓延到了二、三線城市。由某社交媒體發布的《2022十大生活趨勢》報告显示,2021年與飛盤相關的內容發布量同比增長了6倍。,在滑板、騎行、漿板等一眾新興城市休閑運動中,這一次火的為什麼是“飛盤”?除了參与門檻較低、容易上手、具有較好的社交屬性外,恐怕還和場上的專業攝影師不無關係。在兩個小時的課程中,無論是熱身、比賽,還是休憩,始終會有專業的攝影師對着學員們毫不吝惜地按動快門。一位飛盤俱樂部的教練表示,“攝影師是這項運動的標配。”這傢俱樂部的飛盤課售價為一節課100元左右,課程中所拍的照片無須再單獨付費,課程結束后,所有學員都可以隨意從群相冊中取用照片。,與隨手記錄日常的生活照不同,這些被分享到社交媒體的“專業”照片引來了好奇、羡慕,也引來了爭議——“飛盤、瑜伽褲、精緻妝容、美顏濾鏡,可就是和運動無關”“無攝影不飛盤”。當然也有不少人為拍照正名:“女孩子喜歡拍美照是真的,喜歡飛盤也是真的,為什麼不能兼而有之呢?”,此類“晒圖”行為並不是第一次引發爭議。興起於2020年的露營風潮,至今仍舊被人打趣:“出片率低的露營,算不上成功的露營。”這和早幾年“不發朋友圈的旅行等於白去”“未經發表的生活不值得一過”的句式類似,透着對世界流於膚淺的“圖像化”的擔憂。,的確,當吃飯、健身都等同於晒圖時,這樣的擔憂並不為過。事實上,同樣的警惕之心,100多年前就已顯露。,19世紀80年代末,柯達推出了更輕便、更便宜的布朗尼相機,在攝影術發明約半個世紀后,普通人第一次有了為自己拍照的機會。便攜相機迅速走紅,1899年的《攝影新聞》有這樣的報道:“數千名伯明翰女孩四散至英國各大度假勝地旅遊,她們幾乎人手一台相機。”現代大眾旅行迅速發展,隨之而來的是所有地方皆難逃“柯達化”的命運,地中海、阿爾卑斯山、加勒比海、尼羅河等,陸續成了視覺消費下的新地中海、新阿爾卑斯山、新加勒比海、新尼羅河……,1937年,柯達開始出資贊助夏威夷呼拉秀。無論是舞台道具還是舞蹈動作,呼拉秀的設計者思考的一個重要原則是如何讓這一切更“上相”。體驗異域風情的旅遊行為最終被異化為一張“輕薄且事先安排好的留念照”,社會學家將批評的矛頭指向了大眾旅遊的“柯達化”。,1000個人擁有柯達相機的結果並不是擁有了1000個“夏威夷”,相反,攝影術帶給旅游業的衝擊讓人頗感意外。當“地點變成景點的那一刻,人們業已決定了哪裡值得旅遊,什麼畫面與記憶應當被帶回家。因為拍照的需要,遊客們決定在何地停下來拍照,然後繼續上路”(《遊客的凝視》)。人們在旅行中尋找的是適合被框在取景器中的那種美,這種美的判斷來自於他們此前從各種媒體上吸收與內化的,對景點的理想化想象。最終,1000個人的相冊里,是1000張在同一個舞台背景下的紀念照。遊客在視覺消費的同時,不知不覺地型塑了現實世界。如出一轍的是,由於攝影行為的高度介入,城市飛盤運動所呈現出的“不是顏值內卷,而是審美單一”——一樣的緊身褲、一樣的高筒襪、一樣的姿勢、一樣的角度。追求新奇的現代人看似享有了更多的選擇,結果構建出來的凈是如出一轍、枯燥乏味的小世界,“放眼望去,無處不是我們自己的形象”(特納、阿什)。,精心挑選的背景、刻意擺出的姿勢,讓無論是旅遊紀念照還是飛盤運動照,看起來都更像是一場有準備的表演。而在一部分社會學家看來,旅遊說到底,根本就是一個“戈夫曼式”的世界,是在一座巨大舞台上的表演。但這一類過於嚴肅的討論也許掩蓋了攝影作為過程而非結果的另一面,攝影本身也是歡樂、社交的源頭。就像勒夫格倫所寫:“攝影機不停轉動,咔嚓咔嚓,人們把精力投注在敘事製作上,而不管成品將來命運如何,製作影像本身就是一段難忘的經歷。”,特別是在攝影行為如此普及的當下,無論是旅遊還是玩飛盤,其中的攝影行為凝結着更多的關係性實踐,或是為了拍照營造的關係和睦的瞬間,或是反擺布而誇大的戲謔表情。人們對隨時可能出現的鏡頭既心生警惕又習以為常,人們對形形色色的照片既抱有偏見又過目即忘。
20
2022.07
本文链接:http://yuehairailway.com/?p=5550 转载请注明出处.
如果喜欢:点此查看RSS订阅
相关文章
为您推荐
各种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