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10日,山西省文物局下發《關於在全省文物系統開展向田建文同志學習的通知》,要求學習田建文“堅定不移的理想信念”“甘於奉獻的考古情懷”“精益求精的治學精神”“樂觀豁達的生活態度”。,“田建文,男,1965年生,山西襄汾人,中共黨員。1984年北京大學考古學專業畢業后,主動回到家鄉,紮根基層一線從事考古工作至今,現為山西省考古研究院二級研究館員。”這是《通知》中的一段介紹,沒有過多渲染,甚至沒有修飾,看后卻讓人產生了疑問。,1965年生,1984年就大學畢業。那說明,田建文不到16歲就上了大學,還是北京大學。1984年,改革開放初期,人才尤其是青年人才缺乏,大學生都被稱為“天之驕子”,田建文作為北大的高材生怎麼到了基層工作?當時實行大學生分配製度,組織決定高校畢業生的就業去向,不是個人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田建文的“主動回到家鄉”背後有什麼故事?38年在基層,寥寥幾個字一筆帶過的是一個人幾乎全部的職業生涯,就算畢業時有激情有理想,難道中途沒有後悔沒有糾結?,帶着這些問題,記者開始了對田建文人生的回溯。,選專業 15歲走上考古之路,田建文出生在襄汾縣北王村。襄汾縣由襄陵縣和汾城縣於1954年合併而成,都是設縣上千年的古縣,歷史可以一直上溯到上古的堯舜時期。襄汾陶寺遺址如今便以“堯都”“最早中國”而著名。可以想見,境內文化古迹、遺存之豐富。有些報道說,正是村裡的古迹,讓田建文走上考古之路。,田建文否認了這一點。他出生在普通農家,一個小孩子其實對考古沒有什麼認識。但可以確定的是,他自小聰慧,5歲入學,進了村裡辦的學前班,和一年級的學生在一起學習。半年後學前班停辦,他就跟着一年級直接上了二年級。那時候的學制是小學初中高中“522”,於是,1980年,15歲的時候,他就可以考大學了。,田建文報考的第一志願是北京大學,第二志願是西北大學,第三志願是吉林大學。當時填報志願,不像現在這樣,是考完試、分數出來后填報,要在考試之前確定。看着志願中這些名校,可以想見他學習有多好,又有多麼自信。時過境遷,田建文現在說,“當時課本簡單,我幾乎都能背下來”。,三所大學,他都選擇了歷史系考古專業,似乎證明了田建文對考古的熱愛。其實,也不盡然。,1980年,“文革”結束不久,特殊年代帶給人的影響還很深,對於文學、藝術這些學科,總害怕被政治風潮所波及。田建文的堂伯父是縣劇團的導演,之前受了些衝擊,所以家裡面並不希望他學文科,田建文從自己的性格和學習成績出發也不傾向理工科。在文科的眾多學科里,考古是冷門,且和土坷垃打交道多,挖出來什麼就是什麼,特性和理工科最為接近,似乎少了許多意識形態的色彩。所以,他才報考了考古專業。這樣的陰差陽錯,成就了他傳奇的考古人生。,選工作 不當老師甘做技工,上了大學之後,田建文才對考古有了準確的認知。宿白、呂遵鍔、李仰松、俞偉超、嚴文明、李伯謙等等這些全國著名的考古學界專家都是他的老師,實習的時候,帶隊老師鄒衡被稱為“商周考古第一人”。,也就是在北大,田建文對考古的熱愛被激發出來。鄒衡帶他們去了翼城和曲沃交界處的天馬—曲村遺址。鄒衡隨便撿起一塊小小的陶片,看看上面的紋路,就準確斷定了年代。這讓田建文崇拜仰慕,也讓他確立了自己的使命:用考古學的手段、材料和方法書寫中國古代史。如果說報考考古專業,還是田建文少時有些偶然的選擇,那麼這一次,他將用全部的才華和生命來證明他的選擇。,大學畢業的時候,田建文被分配到山西師範大學政教系。高校教師,身居象牙塔,社會地位高,收入也不錯,然而,田建文拒絕去報到。,田建文說,他沒學過教育,沒有教書育人的本事,去了師範大學培養教師,不是誤人子弟嗎?更何況,當時全國只有9個高等院校有考古專業,沒有任何一個師範類大學開設考古專業,他去了也無用武之地。“我想干考古,一點兒也不願意去教學,只願意從事具體的考古工作。”田建文說。,然而,派遣證已經到了山西師範大學。那個年代,想改派並不是那麼容易,田建文四處申請,訴說理由,宣示對考古的熱愛。但制度就是制度,於是,他心一橫,不上班不報到,直接去了侯馬的考古工地。,因為大學期間對晉國史產生的興趣,田建文跑去了侯馬。侯馬是晉國晚期都城所在地,有大量的考古工地。田建文賴在那裡不走,甘願當一個無名無分的臨時工。,10個月後,省裏面看到了他的堅定,也被他的熱情和決心打動,把他改派到了山西省文物局。工作地點還在侯馬工作站,身份還是臨時工,領的是技工的工資。從幹部到技工,他雖感到有點兒落差,但能讓他干考古,其他的也就都無所謂了。,選前途 留在侯馬堅守一線,考古的意義,田建文說是要“書寫中國史”,還有種詩意的說法是“追尋祖先走過的路”。但是,真正從事起考古工作,體現不出那種崇高感,更看不出一點詩意。,考古工作者行走在荒郊野嶺(田野考察),風吹日晒雨淋是家常便飯,如果有發現,工作就變成挖土刨坑(探方)和拼湊碎陶爛瓦(拼對),事實上並沒有那麼多的成就感可言,更沒有盜墓小說描繪的那麼驚險刺激,一點小小的成果都要經過長時間枯燥且乏味的操作。,田建文大學畢業時20歲,年輕人有熱情愛衝動,一些阻礙更會激發起好勝心來。所以投身於考古是真誠的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靠着熱情終究不會長久,考古需要的是甘坐“冷板凳”的沉靜和不計得失的韌性。,對這種枯燥的工作,一旦過了新鮮期,就會陷入迷茫和無力感,有些人選擇離開,有些人雖然留下來但也在日復一日中喪失鬥志。,田建文也有離開的機會,在許多人看來,甚至是改變命運向上躍升的機會。,1985年11月,晉南地區有個考古項目,考古學泰斗、北大教授蘇秉琦前來考察,田建文負責陪同。對這樣聰明、勤奮、好學的年輕人,沒一個老師不會喜歡。蘇秉琦就想收歸門下,後來又委託給自己的弟子、國內史前考古權威、吉林大學教授張忠培。為了收到這個好苗子,招考條件簡直為田建文量身打造:基層實際工作經驗,有重大成果,但有一個條例是:為侯馬工作站培養人才。,1989年研究生畢業,命運給了田建文又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他可以去北京工作,回山西也能留在太原,哪兒都比侯馬好。然而,田建文都放棄了。因為他研究生學習的方向是“黃河流域的新石器時代考古”。他認為,要完成這個課題,必須在一線,必須在基層,於是又返回當時的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侯馬工作站。,當時的山西,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址還是個空白,田建文立志要填補上這個空白。1991年,田建文和同事在一次田野考察中,偶然發現了棗園文化遺址,這是迄今為止山西最早的新石器時代遺址。,然而,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然會給他磨難,並讓他從磨難中得到淬鍊。1997年4月,32歲的田建文遭遇車禍,頭部受了重傷,做了開顱手術。不幸中的萬幸,手術很成功。一周后,田建文覺得自己已經恢復了,不聽醫生勸誡,偷偷跑回考古工地。路上顛簸,再次顱內大出血,又做了兩次開顱手術,才算搶下這條命,但也留下了很重的后遺症,話說不了,路走不了。,恢復的過程很艱難,然而也有幾分神奇。因為在家裡恢復得不理想,熟知他秉性的好友、同事們把他拉到了考古工地上,每日所見所聞都是田建文最念念不忘的“景色”,薛新明希望它們能刺激田建文。果然,手術一年多后,兩人在一起散步時,田建文嘴裏蹦出了兩個字就是“考古”。或者可以說,因為田建文將全部的生命獻給了考古事業,而這項事業也不吝回報給了他第二次生命。,1999年,田建文已經恢復到可以獨自鍛煉。組織上照顧他,將他調離一線,擔任山西金墓博物館館長。但幾年後,田建文又回到了考古一線,田野調查、探方以及整理挖掘出來的材料,每一件事都親力親為,他的熱愛依舊,勤奮依舊,沒人能看出這是一個曾跨越過生死大關的人。,田建文說,他恢復的方法就是走路。50歲以前,一天要走15000步,上午8000步,下午7000步。50歲以後,每天也有10000步。別人去考古工地坐車去,他就是走着去。不僅鍛煉身體,同時也在思索考古學的一些問題,也在觀察着工地周圍的情況。,2004年後,田建文決心要把“丟失的時間找回來”,連續參加或主持了浮山橋北商周墓地、絳縣橫水西周墓地、曹家莊漢代墓葬、聞喜上郭—邱家莊遺址等幾個大項目,成果斐然。,於是,在山西考古界里,就長久地有這樣一個身影,斜挎着綠色軍挎包,蜷着一隻手,拖着一條腿,行走在遺址、墓葬以及殘垣之間,步履匆匆而緩慢,形象並不偉岸,也不光輝,然而,這樣的一道身影,為山西的考古事業留下了傳奇,更講述着隱沒於黃土之下的祖先故事,為中華文明史留下最可靠的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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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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