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伴隨着黃浦江兩岸從生產性水岸向城市公共空間的轉型,大量被廢棄的工業建築面臨着命運的變遷:是被拆除,抑或能夠發揮“餘熱”?從龍美術館到油罐藝術中心再到楊浦濱江,越來越多的工業建築得以在建築師的“妙手回春”下,重獲新生,而曾經的上海老白渡碼頭煤倉、現在的上海藝倉美術館也不例外。,一座工業建築,位於黃浦江東岸的老白渡碼頭煤倉建於1984年。與大多數其它煤倉一樣,它是煤炭從運輸船上岸、儲存、裝載以及分配的節點。經由沿江的高架運煤廊道,煤炭被暫時存入八個儲煤倉中,而在需要之時,通過相連的八個巨大的煤料斗落下,由卡車運輸到需要的場所。這一配合生產的操作過程,強調經濟與高效,而這也反映在了煤倉的原有結構上。很難說這座普通的煤倉建築內在地有着某種藝術價值,但生產性工業建築往往因其服從於功能性需求,採用最為經濟、通用的框架結構,而具有一種樸素之美。在法國建築師柯布西耶的《走向新建築》中,他曾將被視為西方建築源頭的帕提農神廟與普通的穀倉和工業建築的照片並置,從而暗示出普通工業建築不遜於經典建築的美學價值。中國建築師張永和也曾在《向工業建築學習》一文中亦從工業建築推導出了“基本建築”的重要概念。對於他來說,工業建築受益於對經濟與高效的追求,而比大多數民用建築更為接近建築的本質。,2009年,配合世博會的召開,老白渡碼頭所在的上海港煤炭裝卸公司和上海第二十七棉紡廠進行了搬遷。北至張楊路、南至塘橋新路的總面積近8.9萬平方米的地塊被規劃為新的“老白渡濱江綠地”,而老白渡碼頭煤倉則被改造為了一座濱江觀景建築。這次改造拆除了所有的填充圍合牆體,僅僅保留了鋼筋混凝土的框架結構。完全打開的結構,使得原先被外牆包裹的八個煤料斗如在X光視線之下,將它們自身呈現在了公眾的面前。在方案設計說明中,建築師寫道,“把建築中巨大的儲煤斗展現出來,供遊客参觀。”位於北側的斜向運煤通道被改建成為了一座鋼結構天橋,直接通向煤倉頂部,使得人們得以“登高攬勝”,一飽浦江兩岸的景緻。位於黃浦江起勢轉彎之前的關鍵位置,老白渡碼頭及其濱江確實有着獨一無二的城市景觀。對岸,是十六鋪碼頭以及外灘歷史建築群;向南,可以遠眺徐浦大橋和2010年上海世博會中國館;向北,則是陸家嘴鱗次櫛比的高層建築。可以說,在不同的方向上,它展示着上海城市歷史的不同階段。,2012年,這片綠地和觀景平台正式向公眾免費開放。然而由於缺乏具有吸引力的功能以及濱江配套設施的尚不成熟,老白渡濱江綠地在改造后“一直鮮有人問津,参觀市民寥寥無幾”。於是,這一片區在策劃定位上被轉向為一個“集藝術文化、時尚休閑為一體的翡翠濱江藝術區”。在新的計劃中,翡翠畫廊(Halcyon Gallery)將落戶這裏,作為觀景平台使用的煤倉計劃將被拆除,並在原地新建一座畫廊。所幸的是,在煤倉的人字形屋頂以及三角鋼屋架被拆除后,它的命運又發生了改變。2015年,老白渡碼頭煤倉最終被確認保留,並計劃將被改造為一座美術館。在此之前,它首先被用作了2015上海城市公共空間藝術季“上海優秀工業建築改造案例展”展場,展出了包括老白渡碼頭煤倉改造在內的八個近年來的上海工業建築改造案例。,在短短三十幾年間,老白渡碼頭煤倉經歷了多舛的變化:從服務於明確、直接的功能到功能的消失,從完整的建築結構到局部拆除、甚至險些被完全拆除。對於其的態度和策略的改變,既反映出城市發展所帶來的結構性改變,亦折射出人們對於工業建築的認知變遷。如果說它曾經忠實地服務於工廠和生產,那麼在今天,它的美學價值也逐步開始被認可。,一座美術館,在經曆數次變動之後,老白渡碼頭煤倉的原非結構牆體和屋頂均被拆除,一個高5層、長向7個開間、縱向2個開間的鋼筋混凝土柱網和8個被柱網結構支起的煤料斗被完全地暴露出來,頂層則僅剩下兩排殘損的柱子,指向天空。幾次短暫的改造也在煤倉的結構中留下了痕迹:運輸煤炭的傳送帶被改建為了一座直達煤倉頂層的鋼結構人行天橋。這便是大舍建築的主持建築師柳亦春在接手改造之時所面臨的狀態。當時,他這樣記錄道:“現狀的煤倉就是因廢棄而只剩下一副骨架,當我數次進入這個廢墟,就像進入一種自然,沒有了遮蔽的結構骨架的表面粉刷迅速風化,內里的混凝土透了出來。”,在2015年的展場改造中,簡單的嵌入和疊加便使得老白渡碼頭煤倉滿足了展覽空間的需求。然而,當一座工業建築需要成為一座美術館之時,展覽空間和面積的需求一下子使得改造難度陡然增加,特別是考慮到煤料斗的結構和場地的特殊性之後。通常的擴建往往會直接在原有結構的外圍加建,將原有結構包裹其中,並進行必要的加固處理。然而,煤倉位於濱江高樁碼頭上,地理條件的複雜註定了項目改造需要盡可能的避免基礎施工,從而減小改造對現有碼頭及船隻通行的影響。所幸的是,煤倉原有結構依然有着較好的結構性能,那麼是否可以發揮它的“餘熱”,來承托新增的樓板面積呢?在經過與結構師張準的多次討論后,建築與結構團隊決定以一種“戴斗笠”的方式來滿足新的空間需求。設計將為屋頂舊有的兩排柱子“戴”上一個四邊外挑的鋼結構桁架,而樓下各層新增樓板則通過垂直鋼拉杆層層下掛。這一巧妙的做法既避免了新增基礎作業,又依託了原有結構的存在。新的結構,既生長於老結構之上,又在材料和結構形式上與之保持了分離的姿態。,進入到美術館內部,原來的混凝土框架結構和煤料斗仍然佔據着主導。它們既是空間的結構,也構成了展呈的界面。只有當觀眾來到五層展廳,暴露的灰色鋼桁架結才透露出了新結構的端倪。灰色的方形鋼結構構件既是舊有的破損的混凝土柱子的收頭,也承托起了新增的鋼桁架。其上的鋼桁架和牆體之間的交接卻暗示着桁架並未在此結束,而是向著兩端繼續延伸。來到五層的室外平台,謎底才開始揭曉:那些在下層看似如立面構件一般的、斜向交叉的纖細的白色桿件原來也是新結構的一部分。如果說舊結構的自明性是不言而喻的,那麼在改造后,結構是如何被建造的便成為了建築師與結構師共同安排的一個反向的謎面:混凝土框架結構自大地頹然佇立,反抗着重力,而新結構則自上掛下,被混凝土框架所支承。謎面的解答則隱藏在結構的細節之中。,改造后的藝倉美術館與一側的高架運煤廊道構成了一段連續的水岸景觀體驗。從浦江對岸遠觀,美術館的濱江立面和長廊均以光潔的鋁板勾勒出一段段橫向的線條,形成了沿江界面的整體性與連續性。至北向南,舊有的混凝土排架被局部增設二層步道,步道之下的一系列通透的玻璃盒子則可被用作咖啡廳、商店或小展廳等;一些新結構從排架之上“長出”,支撐起幾段冒出於鬱郁蔥蔥的樹木之上的三層觀景台;在一段“之”字型曲橋后,藝倉美術館的水平錯動的體量構成了濱江景觀步道的終點。然而與其說是一座美術館,它卻更像是景觀步道的延續與盤旋而上,美術館則被步道與景觀平台包裹在內。即便觀眾從浦東市區接近藝倉美術館,也可被一條坡道緩緩地引向面江一側,進而到達美術館位於二層平台轉角處的入口。一段通往上層平台的台階則使得進入美術館這一行為在此時變得並非唯一。事實上,即便在美術館閉館布展之時,開放的步道和平台仍邀請着觀眾在此駐足,眺望江景。,一座公園,正如煤倉曾經與長長的高架運煤廊道構成了一個生產性的整體,高架運煤廊道亦是改造的一個重點。如果說藝倉美術館似乎是一個拜訪的目的地,那麼改造后的高架運煤廊道,憑藉其高低錯落的平台以及點綴其中的咖啡、餐飲,則成為了一座濱江公園的有機組成部分。,當藝倉美術館的立面將煤倉原來的結構包裹其中時,以觀景、休憩為主的功能使得高架運煤廊道依然能夠保持原先的可見狀態。觀察現有的高架運煤廊道,可以發現,豎向構架和橫樑之間呈現出了清晰的搭接關係:它們並非被直接澆築在一起,而通過兩個金屬構件被連接在一起。新的步道平台的結構也與舊排架呈現出類似的關係:在混凝土橫樑上,一段橫向的鋼結構梁首先被固定,在其之上才繼續鋪設縱向的鋼結構梁和壓型鋼板。被隱蔽在平台和混凝土橫樑之間的橫向鋼結構梁起到了如舊結構之間的連接構件般的類似作用:從豎向構架到混凝土橫樑再到平台步道,它們被輕輕地搭接在一起,而在視覺上保持着若即若離的效果。步道和鋁板欄板之間的縫隙則更進一步地延續了這一邏輯。,在高架運煤廊道的上下,一系列觀景平台和玻璃盒子被布置。在一些局部,兩片鋼柱夾住混凝土排架,向上承托起一段三層觀景平台。儘管觀景平台的重量僅由鋼柱承擔,但它和排架之間的相夾關係以及它的片狀形狀則使得其如同自排架“長”出一般。事實上,這一固定方式也有助於加固舊有的結構。可被作為咖啡廳或是小展廳的玻璃盒子則以一種更為巧妙的方式與排架產生着聯繫。一片輕薄鋒利的工字鋼樑被按照3米的板跨置於原距離為6米混凝土排架之間。然而與往往落於柱上的梁不同,這片鋼樑則在兩端由V字形拉鎖固定和支撐,在原理上形成了一個張弦梁系統。玻璃盒子的頂面在四個角點被兩道鋼索弔掛於鋼樑下錶面。由此,玻璃盒子的內部結構獲得的極大的自由:形成圍合的玻璃僅需由細巧的框架承擔自身的重量即可。從工字鋼樑到V形拉鎖,從鋼結構頂面到玻璃立面,新結構和舊結構的關係在此被清晰、直接地呈現。,當生產的功能褪去后,改造后的美術館和高架運煤廊道共同形成了一個開放的城市濱水公園,而原有的煤倉與運煤通道的舊結構則構成了這一城市公共空間的骨架。依託於它們,新的結構和功能被加入,並賦予了舊結構以新的意義,使得它再次發揮“餘熱”。新與舊,在此共同依存,而互相彰顯。,作者:莫萬莉 青年建築學者、策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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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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