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站_藝術節進鄉村,外來和尚如何念好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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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初冬時節,我結束第四屆大涼山國際戲劇節的行程,從四川西昌來到廣東佛山的首屆南海大地藝術節。從西到東的旅行,感受包括飲食、建築、自然環境、人文習俗等的文化差異之外,也思考了以地方名義舉辦的戲劇節、藝術節如何與本地居民、外來遊客建立黏性關係。,地方冠名的戲劇或藝術節,把國內其他地域乃至世界範圍內具有較高藝術水準的作品引來,開拓本地民眾視野、吸引外地遊客前來之外,也可以通過邀請藝術家完成在地創作、培養本土中青年藝術力量、在青少年中開展藝術教育體驗、提供普通人參與的渠道等方式,讓當地人將藝術真正納入生活,令“節”具備能夠持續運轉的機制與韌性。,參与在地創作的藝術家,應避免以凌駕的姿態介入當地的生活,避免強硬改造當地人群的審美趨向與精神面貌,而應該從歷史傳統與當下現實的土壤里,尋找創作的靈感與支撐,使得藝術作品成為貼合當地、或流動或靜止的全新人文景觀,使得藝術作品除了引導當地人從可能業已熟視無睹的模式里發現生活之美,亦讓外地遊客找到旅行的意義,甚至令遊子歸鄉。,從這些角度而言,作為地域型藝術節的“藝術在樵山-廣東南海大地藝術節”,具有一定的示範價值。,年輕人走了 鄉村文藝變了,魯迅批判封建禮教,但並不悉數否定傳統文化。他在《社戲》《五猖會》等作品中,道出地方性的文藝活動之於當地人的重要,是他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他在北京看過兩次京劇,都覺得沒有多大意思,勾起童年在家鄉觀看紹興戲的難忘記憶。他兒時的玩伴、家中的長輩與成年的鄉鄰,多對當地戲曲或賽會抱有極大的熱情——每逢賽會來臨,閑人會“跑到廟前或衙門前去看熱鬧”。枯燥的學堂上,孩童會趁先生不注意,“用紙糊的盔甲套在指甲上做戲”。,類似魯迅描繪的地方文藝的作用,在鄉土時代的中國處處凸顯。或大或小的區域,幾乎都有依託方言、風俗、民間傳說與故事等產生的地方戲曲或其他文藝樣式,娛樂一方民眾。,但地方文藝似乎也在隨着時代的發展式微。魯迅拿親歷的賽會與明朝時期的相比,便發出過這樣的感慨:“現在看看《陶庵夢憶》,覺得那時的賽會,真是豪奢極了,雖然明人的文章,怕難免有些誇大。因為禱雨而迎龍王,現在也還有的,但辦法卻已經很簡單,不過是十多人盤旋着一條龍,以及村童們扮些海鬼。那時卻還要扮故事,而且實在奇拔得可觀。”,城市化、現代化、網絡化的進程,電影、劇集、綜藝、短視頻等對於觀眾欣賞習慣的重塑,加劇了地方文藝樣式的衰落。民間尤其鄉村戲台紛紛消失的同時,地方劇種的受眾多局限在老年群體——因為大量的中青年務工、求學,離開了故土;留在家鄉的年輕人則被手機里的遊戲或短視頻深深吸引;而即便是老年人,也經受不住短視頻的誘惑。,藝術進入日本的山與海,這種狀況當然並非中國獨有。上世紀50年代起,日本經濟進入高速崛起的時期,東京、大阪、橫濱等大城市,吸引大批地方人口湧入,導致鄉村的人口結構急速變化,留守老人成為主體,原本依靠農業生產的村落、山區、島嶼等失去活力。越後妻有、利賀、瀨戶內的一些地方,都曾呈現日本鄉村的衰敗。但藝術手段的介入,又讓它們重獲新生。,戲劇導演鈴木忠志,1976年帶着他在東京創辦的劇團,來到偏僻破舊的利賀山村,把那裡當做實踐戲劇美學理念的基地。其後通過舉辦利賀世界戲劇節等方式,不僅把“身體就是文化”的觀念、訓練演員的方法推廣到全球各地,同時令利賀的面貌得到徹底改觀,使其成為世界戲劇人的理想家園之一。,始於2000年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節,結合新潟縣南部越後妻有地區的自然與人文資源,利用合適的室外空間和閑置舊屋,邀請世界各地的藝術家在村民的協助下完成創作,讓雕塑、裝置、建築、影像等形式的藝術作品,突破傳統美術館或畫廊的局限,在天地之間自如舒展。俄羅斯藝術家卡巴科夫夫妻創作的《梯田》、中國建築師馬岩松打造的《光之隧道》等作品,都對大地藝術節“人類屬於大自然”的主題給出令人叫絕的詮釋。,三年一屆的持續舉辦,令一度被日本人幾乎遺忘的死角地帶,成為全球遊客心中的戶外藝術聖地;越後妻有昔日的農耕生活模式更是得到恢復,積雪與梯田孕育的稻米、蔬菜、米酒等農業物產,與藝術節一起提振了地方經濟。這種用藝術帶動鄉村振興的模式,被聯合國世界旅遊組織當做旅遊可持續發展的經典案例推廣之後,全球各地出現了不少借鑒這種模式打造的地域型藝術節。,自2010年起也是每逢三年舉辦一次的瀨戶內國際藝術節,圍繞“海洋復興”的恆定主題,在充分尊重海島文化和居民生活方式的前提下,藉助藝術手段將瀨戶內海沿岸的各個島嶼串聯起來,讓居民與藝術、物產、海洋、島嶼之間,締結綠色的生態鏈條。一些曾經打算永久離開家鄉的年輕人,甚至因為這道鏈條,放棄在都市尋找生活彼岸的想法,重歸故里。,“大地藝術節”的兩个中國實驗,大地藝術節落戶中國的兩個項目——“藝術在浮梁”與“藝術在樵山”,所覆蓋的區域與日本當年的越後妻有相比,自然稱不上衰落。不過它們用藝術改變地區風貌的做法,依舊為中國其他地區尤其廣大鄉村,提供了解決人口、產業與文化“空心化”問題的思路。,2021年亮相的“藝術在浮梁”,舉辦地江西景德鎮浮梁縣寒溪村史子園,是一個村民多為移民的小鄉村。上世紀60年代,浙江淳安縣水庫區的眾多百姓,因為新安江水庫(今天的千島湖)的修建,舉家遷到茶鄉浮梁生活。這些原本靠水吃飯的移民,面對原始的山林,效仿當地人開荒種茶。當荒山化為茶園,移民也與當地融為一體。,寒溪村史子園就是由此形成的村落之一。多位藝術家就地取材、在全村各處創作的20餘件作品,納入了移民的群體記憶與此地的變遷歷史。,觀念攝影師馬良的《青梅竹馬照相館》,將這個移民小村首對夫妻50年前的婚房,改造為獨屬於戀人的浪漫小屋。戀人們兒時拍攝的單人照片,被他用有趣的動畫手法合成在一起,將他們“相遇”的時間提前到童年。意大利藝術家保拉·皮維的《梯》,用紅綠黃藍等色彩拼貼出的大梯子直聳天際,與作品所依附的中式黑白建築,構成既突兀又自然的關係,象徵移民融入當地的過程。馬岩松的裝置藝術《大地之燈》,用白色透明薄膜將位於茶田高處的樹叢包圍,夜晚時分遠遠望去,嵌有發光設備的樹叢宛如“燈芯”發出光亮,如“燈罩”般阻止燈光發散的薄膜隨風浮動。這盞“燈”製造出來的詩意,似乎指向茶農想過上更好日子的樸素願望。,對於村民來說,以提供閑置舊屋、私藏物件等方式參与其中,享受參与的過程,樂於看到的結果則是藝術能讓整個村莊煥然一新,吸引遊客到來。,與“藝術在浮梁”相比,“藝術在樵山”涉及的地理範圍更為寬廣,在佛山南海區西樵鎮全域展開。,位於珠三角腹地的南海,被西江與北江環繞,擁有廣東四大名山之一西樵山等自然資源。肇始於北宋的“桑園圍”幾經發展,形成圍堤之外水運業務繁忙、圍堤之中多種農業模式並存的局面。其中,通過塘基上面種植桑樹、桑恭弘=叶 恭弘養蠶、蠶糞餵魚等方式實現的桑基魚塘,曾讓這裏成為聲名遠播的絲綢重鎮,也成為嶺南文化的重要分支廣府文化的核心地帶。此地的武術、醒獅、龍舟文化尤為突出,清末民初的武術大家黃飛鴻便是南海人。,南海大地藝術節的策劃團隊,帶領藝術家經過長時間的實地深入調研,在西樵鎮的西樵山、聽音湖、太平墟、儒溪村等八個或興盛或衰敗的區域,圍繞“最初的港灣”這一主題,結合南海的天然風光、歷史進程、文化衍變、當代生活等,展開創作。最終,中國、日本、美國、法國等15個國家和地區的130多位藝術家,完成了70餘組作品。,“他者”的趣味和立場 如何與本土關聯,在已遭廢棄無人居住、被參天大樹包圍的西岸凰崗村,鄔建安的《豹貓和它的朋友們》、彭永堅的《彼得貓卜卜齋》與澳大利亞藝術家詹姆斯·塔普斯科特的《大約》等作品,讓這裏重現“煙火氣”——不過這種“煙火氣”並不與人類有關,屬於似乎要紮根在此的動物與植物。,只剩少量家庭留守的太平墟,昔年曾是南海熱鬧的集市。多位藝術家參与的《字神的遊戲-招牌計劃》,用符合現代人審美的設計理念,將原本位於集市兩側的太平托兒所、太平理髮鋪、太平市場、西江旅店等關乎當地人衣食住行的店面的招牌重新包裝,完成有關太平墟運行到當下的想象。遊客較多的時候,“趁墟”(粵語“趁墟”意為趕集)的場景似乎也被複現。,此外,早就停業的店面外觀或內部空間,也成為藝術家創作的載體。徐震把太平食品站的一個房間變成《徐震超市》,只是這家看起來與中國街頭的普通便利店並無區別的小超市,明碼標價出售的煙酒副食,都只有外包裝殼。該作品既探討了消費主義時代的本質之一不過是商品包裝的買賣,又道出消費在太平墟已經失去意義。,當年太平墟最大的商貿中心,隔着西江與平沙島相望的太平市場,經馬岩松團隊之手化為大型裝置《時間的燈塔》。該作品用銀色的反射材料將三層結構建築的外圍包裹,位於屋頂的柱體直衝雲霄,身披七彩外衣。白天,反射材料映出江水波動、集市殘影,外衣隨風飄搖;夜晚,柱體發出光亮,像昔日的燈塔般,帶給為生活奔波的夜行人安慰與希望。這件與《大地之燈》有一定關聯性的作品,承載南海人對於時間與空間的集體記憶,亦對他們的未來予以祝福。,從太平墟乘坐渡輪才能抵達的平沙島,是廣東知名的江心島。鑒於島嶼四面環水,島內沙質土壤肥沃,平沙島的生態環境較好,水產養殖、農業種植以及旅遊產業亦很興旺。近些年雖有一定的人口流失,也有居所、蠶房、農田遭遺棄的現象,但常住人口的數量尚可。,南海大地藝術節在平沙島展開的項目,側重於如何讓藝術成為現有生態鏈條中的一環,但也不乏引領遊客與居民發現問題、思考島嶼將來命運的作品。,日本藝術家藤本壯介融裝置與建築於一體的作品《森林之光》,將位於沙頭村口的廢舊蠶房牆壁與屋頂上的部分瓦片,換成了透明的玻璃瓦。沐浴在自然光線之下的新蠶房,呈現既古樸又現代的質感。這個新蠶房的內部空間,同時被劃分成不同的功能區:既有藝術節會客廳、咖啡室,又有小型美術館。徐冰將繪畫與裝置融合的《背後的故事》、戴顯婧的攝影集《自然與共》等,便在蠶房裡的美術館里誕生。,位於《森林之光》一旁,同樣由藤本壯介結合裝置與建築手法打造的《水天一色》,空心圓柱體的造型、龐大的體積、外觀上大小一致的長方體洞孔、內部左右對稱的水面,讓作品乍看像闖入島嶼的怪獸,但細瞧又覺得非常貼合周圍的環境,生出難以言說的奇妙感受。眾多遊客環繞這件作品從不同角度拍攝照片或視頻,侯瑩舞蹈劇場則將其當做新作《蜉蝣》的核心表演場域。,在南海熱門景區西樵山、聽音湖、漁耕粵韻,以及廣府文化氣息濃郁的儒溪村、松塘村,參展項目更加註重與觀眾的互動,嘗試讓遊客走進南海故事的深處,感受南海文化的氛圍。跨國藝術團隊BAM百安木的《高升》,是一架融入醒獅表演藝術造型元素的鞦韆。沈烈毅的《魚躍鳶飛》,把一尾銀色的大魚放在一棵大榕樹的頂端——遊客踩踏樹下的三個蹺蹺板,帶動魚眼、魚鰭與魚尾的擺動,藝術化再現了桑基的魚塘文化。,上述個人視角所見、幾種依據南海西樵鎮各個區域的不同生態環境所完成的藝術表達,但願能為國內不斷湧現、由地方政府主辦的各式藝術節,帶來一些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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