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永遠誠實,永遠熱淚盈眶”這一句時,我的心抽搐了一下。當時正在翻閱沈顥的《萬水千山》。這個眼熟的句式,瞬間喚起塵封的記憶,一時卻又想不起它的出處了。,於是,我開始在書架上尋找凱魯亞克,在我的執念中,這種神啟般的句子,只有“在路上”才會降臨。果然,在《達摩流浪者》的最後,“我”在荒涼峰向遠行日本的賈菲喊道:“……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就這樣,即便一廂情願,我也要在《萬水千山》與凱魯亞克之間,觸摸到某種遙遠而親切的精神共鳴。當時買下沈顥的這本書,原本只是打算簡單翻翻,更多則是出於對一位同行際遇的無力喟嘆。而現在,我決定慢慢地仔細閱讀。,2019年7月的某一天,當“意識到自己可能會在不久的將來面臨抑鬱的襲擊時,我決定儘早對自己做一次徹底的檢查與治療,而不是等它來臨再說。像動物一樣,我有一個直覺:我必須要去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和自己待上一段日子。”,作者來到了長江之源,在海拔近5000米的地方,在一隻集裝箱里,作為長江源保護站的一名志願者住了下來。,按照作者的說法,這本書首先是一本到自然中進行心理療愈的書。廣袤荒莽的長江源,接納了這位傷痕累累的疲憊之人。“霜融化得特別慢,在初生的日光里,霜里有一種東西也閃亮,比露珠的閃亮更銳利、更頻繁、更細碎。露珠的光是完整的,‘噢’‘啊’之類的;而霜里的閃光是臨時的、瑣碎的,像一個閉口的疑問詞,‘呢’‘呃’之類的。”看到這樣的文字,對於心理療愈的效果其實無需懷疑。大自然的神奇之處在於,一旦沉浸其間,很快就會“放下”。個種緣由,恐怕是因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時空,你的受想行識、你的眼耳鼻舌身意、你的色聲香味觸法,全部重新開始。,因此,眼之所見,心之所動才新鮮、敏銳。“從草坡上下來,看到幾隻戴勝鳥,倍感親切。好幾天沒有看到它們在玻璃屋邊撲騰了,有一種久別重逢格外親的喜悅,不知道它們是否也這麼想。或許,它們根本看不懂人類臉上的喜悅或悲傷,所有的表情對它們來說都是一樣的,就像我們認為它們所有的舞姿都是表達喜悅一樣。我們根本不懂如何去看鳥類的眼睛,與它們對視。”,類似上面的這些,是本書中最讓我感到親切的文字。它們展現出一個遭受重擊的靈魂,在自然中獲得了舒展與輕鬆。可是,也總有一種苦澀在閱讀中時時浮現——相比於不懂如何與鳥類對視,與人類對視就懂嗎?有多少人能看懂人類的眼睛?,這正是我越讀越悲傷的地方。自然越是讓人感到親切,人的社會就越是讓人感到緊張而厭惡。也正是在這裏,我感覺將本書簡單地當做一本自然對心理療愈之書來看待是偏頗的。,“你需要去一個完全自由、完全不用與人打交道的地方,待上一段時間,與自己好好相處。”這究竟是嚮往自然,還是逃避人間?,我不可能猜透作者的內心。假如換位思考,我覺得當時所面臨最為迫切的,可能是逃避,哪怕只能是暫時的,也要遠遠躲開那些心理以及生理上所厭惡乃至恐懼的人。,慣常理解,逃避不是一個积極的詞。這個世界上,有些事確實想躲也躲不開。可是,逃避終究是一種人之為人的權利,客觀上,也能給緊繃的精神擠出一塊喘息的空間。找個沒人的地方,與自己相處幾天、認真聽一聽自己心跳的聲音,用遲鈍已久的作為動物的直覺,感受大地與天空的溫度、聆聽花草蟲子的窸窸窣窣,既是對心理的療愈,也是補綴破碎的自我,是對自我的重建。,在長江源廣袤的自然中,在書中那些於自然中寫下的文字中,能夠很真切地體會到“人”的放鬆與輕快,以及時隱時現的淡淡憂傷。遠離塵囂的蒼茫之地,反而豐滿、健康了人的品格。在自然中,曾經破碎的人重新拼接、完整起來。,這大約是另一種“在路上”,有人看到了落荒而逃,而我卻看到了奔向自我。凱魯亞克“在路上”喚醒了無數人對自由以及自我的意識,讓無數人找到了作為人的感覺,也由此理解了“永遠熱淚盈眶”的真義。我相信作者在精神上與凱魯亞克接續,那句相似的句子,就是一個同路人的標識。,“去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和自己待上一段日子”,如果有了這樣的想法,身未動,心也已經“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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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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