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聯盟2號站_《書衣文錄》:比孫犁壽命更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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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逐字逐句拜讀過孫犁書話隨筆類大作六部,今年又集中精力通讀《孫犁全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16年),打印了11萬餘字的讀書筆記。這次看到《書衣文錄全編》(百花文藝出版社2021年)影印出版,按捺不住又從頭至尾認真拜讀。這些買書、包書、讀書的文字雖是幾度重溫,卻如他鄉遇故知,越讀越親切。姜德明說:“孫犁的文字百讀不厭。”信然!,買書——取法乎上,孫犁對魯迅作品運用之嫻熟,對魯迅精神理解之透徹,水平不在魯迅研究專家之下。他於上世紀40年代出版《魯迅、魯迅的故事》《少年魯迅讀本》。新中國成立后撰寫《人民性和戰鬥性》《魯迅的小說》《全面的進修》《關於中篇小說》等論述魯迅創作和精神的理論文章。作品中隨處可見魯迅的影子。,孫犁七十憶往:“我對書籍、報章,欣賞的起點很高,向來是取法乎上的。”他失業在家想訂《大公報》,找新婚不久的妻子化緣不成,自尊心受了一點損傷,只好硬着頭皮向父親要錢。,“訂一份《小實報》不行嗎?”,他不屑一顧市民小報,沒有說話,退了出來。父親愛子心切,晚上對他說:“願意訂就訂一個月看看吧,集晌多糶一斗麥子也就是了。長了可訂不起。”,不久,孫犁到安新縣同口鎮小學任教,月薪20元。他節衣縮食函購上海進步書籍,看到《海上述林》征訂廣告立即匯款。這是魯迅抱病為亡友瞿秋白出版的著作,親自校對設計題籤,絨面金字精裝,皇皇681頁,日本東京印製,印數500冊。魯迅收到樣書當即分送鄭振鐸、恭弘=叶 恭弘聖陶、宋雲彬、夏丏尊、台靜仁、許壽裳等,又通過馮雪峰贈送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共領導,17天後魯迅病逝於大陸新村寓所。,孫犁捧之珍若拱璧,秘而藏之,即使好友也不外借。七七事變,孫犁參加八路軍,家人將書籍藏於草屋夾壁,被漢奸引敵拆出掠走不知去向,他聽說傷心不已。1949年冬季進入天津,戰友楊君負責接管工作,書架插有兩冊《海上述林》。同伴湘洲笑曰:“還不拿走一本!”孫犁連忙抽出品相較次者滿載而歸。,孫犁14歲開始鼓搗舊書殘籍,魯迅線裝《中國小說史略》為其購書之始。《魯迅日記》出版后,他按圖索驥,《李太白集》為其首置古籍善本之一。那時孫犁稿費版稅較多,田間勸他到北京買四合院。他與老伴商量,老伴想起土改時家裡房子被分,死活不同意。孫犁索性放手買舊書。他除逛舊書攤,就往南京、蘇州、上海、北京等地書店索目錄,劃上圈寄回去,家裡台階上每天都是郵局送來的大包大包的舊書。截至1976年2月,見於魯迅書賬的線裝書,孫犁已有十之七八,且版本相近,其中不乏一些珍貴的版本。,買書的慾望和其他慾望一樣,總是貪多務得的。孫犁先後買過《世說新語》啟智書店鉛印本、四部叢刊黑紙本、唐人寫本、中華書局影印本、湖南思賢講舍刻本,《孽海花》真美善書店原版二部、三聯書店版一部、中華書局版二部,甚至魯迅從不關注的新書也紛紛登堂入室。他晚年編了份藏書目錄分贈愛書的朋友,藏書數量大概比魯迅的書賬只多不少吧!,包書——如痴如醉,魯迅自己修書,也請琉璃廠的師傅修書,但自己不包書,更遑論封面題字了。孫犁從小就學會了包書,目前發現書衣文存最早始於1956年春季的《仇文合制西廂記圖冊》,最晚止於1995年4月30日的呂震《宣德鼎彝譜》。是年5月孫犁下樓散步偶感風寒引發老年疾病,從此不再包書,亦告別了文字生涯。,孫犁包書就地取材。牛皮紙信封、寄書包裝紙、報紙大樣、糊牆紙等拿來就用,甚至連市委宣傳部春節慰問病號的水果包裝紙也不放過,客人一走立刻倒出水果包裝《小說枝談》,連自己都覺得滑稽可笑:“嗚呼!愛書成癖,今包裝又成癖,此魔怔也。”,孫犁包書捨生忘死。他之於書,刷之擦之,粘之連之,污手染肺,時有不適,然樂此不疲。唐山大地震後晚上餘震,大家都往院里跑,孫犁磨磨蹭蹭,忽然想看《三希堂法帖》釋文,“遂從櫃中取出,量紙裁裝,如地大震,則一切覆埋。幸而平安,則仍為人生一樂也。”,孫犁坐在桌前包書,心情是平靜愉快的。專心致志修補破書,就像女同志織毛活、補舊衣一樣,確實是很好的休息腦子的工作。上級發還扣壓的書籍,孫犁幾無例外地給它們包裹了新裝,這樣的工作持續了兩年之久。這些“寶貝疙瘩”在外播遷日久,孫犁“把它們修整修整,換件新衣,也是紀念它們經歷一番風雨之後,面貌一新的意思”。,當然也有消愁解悶的療效。孫犁老伴去世后,戰友魏巍給他介紹了北大才女張保真,當時她人在江西。孫犁一天一信,或两天一信,僅11個月就寫了112封,裝訂成五冊。婚姻後期孫犁“情感尤其波動”,萌生“有晚離不如早離之想”,包書消遣度日,其中30多則書衣文錄記錄了當時心境。這些真實反映孫犁無法傾訴的悲憤的“情書”,隨着婚姻破裂被他用來生火爐了,那些書也被打包塵封起來。,孫犁八十晉二時檢書至《十國春秋》,忽見與張保真離婚前鬧糾紛的這些書衣文錄,一一剪下,貼存他處,“念及身後,故使之與書本脫離”。可這次編者對其藏書進行全面清理,發現並收入這批未曾面世的手稿,孫犁地下有知該不會生氣吧!孫犁為《達夫書簡》題跋雲:“單從愛情而言,郁氏可謂善於追逐,而不善於掌握;善於婚姻前之籌劃,而不善於婚姻后之維持矣。此蓋浪漫主義氣質所致也。”我們能否把這段話看作是他的某種自我評價?,孫犁暮年自怨自艾:“我包書之時間,實多於看書之時間。然至今日,尚有未及包裝者。”可見藏書之富有,包書之耗時。,讀書——別具匠心,孫犁好讀年代久遠之書、孤行苦歷之書、時代進步之書,讀得很認真,一個標點也不放過。他中學時代對文藝理論產生興趣,系統閱讀了魯迅譯著《藝術論》(盧氏)、《藝術論》(蒲氏)、《文藝與批評》《文藝政策》《出了象牙之塔》《苦悶的象徵》,以及蘇俄其他文學理論著作和歐洲文學發展史。對中國古典文論《〈詩經〉序》《〈文選〉序》《文心雕龍》《詩品》《文賦》等下過案頭功夫。孫犁走上文學創作道路之初,就基本掌握了辯證唯物主義思想,確立了現實主義創作方法。,他的短篇小說《荷花淀》《蘆花盪》等在《解放日報》副刊發表后,轟動延安,《新華日報》和全國解放區報紙紛紛轉載。孫犁鯉魚跳龍門,由魯藝文學系研究生提升為教員,講《紅樓夢》表現的是賈寶玉的人生觀,課堂上與系代主任舒群爭論。舒群說《紅樓夢》是批判賈寶玉的人生觀,引書中《西江月》為證。那時孫犁剛過而立之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孫犁的評論創作與文學創作各居其半。老院長周揚看到他的“文集”大為驚訝:“你寫了這麼多輔導文章,過去我都不知道。”細細品味書衣文錄,其中記錄向陽大院的嘈雜、房管部門的拖沓、私家藏書的厄運、周恩來逝世的哀思,還有對津門人際關係的不適應,對文壇紛繁複雜現象的憂慮,對黨風、政風、社風、民風的關注。這些孫犁自稱的“實彼數年間之日記斷片”,儘管大多與書的內容無關,但吉光片羽中,評論家、小說家雙峰並立的身影呼之欲出。,孫犁寫得最動情感人的是由書衣文錄衍生出的讀史筆記,尤其是人物傳記方面的系列文字。他聯繫時代背景、人生際遇,不虛美、不隱惡,言人之所未言。譬如比較韓柳蘇文論:“我以為柳宗元的最好,全包括在他寫給友人的書信中,他的文論切實。韓愈則有些誇張,蘇東坡則有些勉強。”比較歐蘇文風:“蘇軾宗韓,為文多浮夸囂張之氣,常常是胸中先有一篇大道理,然後歸納成一句警語,在文章開始就亮出來。歐陽修的文章,常常是從平易近人處出發,從入情入理的具體事物出發,從極平凡的道理出發。”他對司馬遷、班固、盧杞、王叔文、宋之問、劉禹錫、石濤、羅振玉、王國維等歷史人物的評價深刻而又動人,令人心折意報。對時代與作家、文藝與政治、做官與作文、人品與文品等論述,低回綿遠。孫犁說:“中國的文化傳統,是寬容的,並不以人廢文。”但當有人將周作人、沈從文捧到不應有的高度,他也發表“不寬容”的看法。,魯迅無疑是孫犁的人生導師。魯迅書信是孫犁最後閱讀的書籍之一。但他推崇而不盲從。魯迅反對讀選集,他說這要看情況而定。魯迅反對讀《文選》,他在唐山大地震時每晚躲在蚊帳里讀上幾篇。孫犁讀書有自己的原則和堅守。,我時痴心妄想:如果刪減合併補充相關內容,完善版本目錄知識,適當選入讀書記和理書記並輔以相關版本圖錄,新版《書衣文錄全編》成為當代《集古錄跋尾》亦未可知。孫犁估計:“我的作品的壽命,可能是五十年。”他深知文壇上的尺寸之地,文學史上的兩三行記載,都不是容易爭來的,絕大部分作品會被後人忘記。可我覺得,《書衣文錄》的壽命會比孫犁的壽命更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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