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鼓樓旁一條衚衕里一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家。,爺爺那年枝的陡然去世,孫子那豆在手捧爺爺骨灰盒時意外發現其中多了一塊不該有的“異物”。這個“異物”究竟是啥?多了這個“異物”的骨灰盒究竟是誰的?爺爺的骨灰又去了哪兒?……圍繞着這些個連環大“梗”,一場“漂洋過海來送你”的大戲緩緩拉開了帷幕,而這場大戲的幕後導演便是有着“京派文學”傳人之稱的石一楓。,說起這個石一楓,他還是我當年在人民文學出版社供職時從擬不錄用名單中“撈”出來的一個年輕人。因為這個緣由,無論是出於好奇還是其他原因,石一楓的創作我雖說不上特別關注,但隔段時間也會不時讀上一篇,像《玫瑰開滿了麥子店》《世間已無陳金芳》《心靈外史》這些有着不錯口碑的作品都看過。留下的是整個兒一北京“衚衕串兒”加“大院”合體的印象,有特點,但也缺那麼點“亮點”。而這次讀到他新出版的長篇小說《漂洋過海來送你》時,心裏不禁悄然驚呼:這小子這回可玩大了、也玩嗨嘍。,小說中的男一號是一個名叫那豆的年輕人,這位來自“那個民族”、動輒就要“起范兒”的“鼓樓花臂”頗有點當年王朔筆下的京城“頑主”那“混不吝”的勁兒;故事開場,這位京城青年陪同爺爺遛鳥的場情與對話差不多都是石一楓過往不少作品中的調調。但接下來的故事便開始了石一楓的狂歡。因其家境的緣由,爺爺的墓地只能買在與帝都相鄰的河北;而與爺爺同日同場火化的則還有另兩位“不速之客”:一是因孫子黃耶魯急赴美國辦理入籍手續,即便擁有了紫檀雕花骨灰盒那般優越的生活條件,卻不得不在諸多“隱情”的限制下憑藉著“鈔能力”選擇舊爐加三兒的辦法將祖母沈樺儘快火化;二是海外務工者貴州籍民工田穀多在高空作業時遭遇橫風不幸離世,施工隊雖從埃及將他的骨灰帶回國但又要立即啟程前往阿爾巴尼亞,工友何大梁便只好趁在國內略作停留間隙匆忙辦完田穀多的後事。而將這三樁風馬牛本不相及的後事兒給“拴在一塊兒”的聯結點則是那位患有“美尼爾氏綜合征”的昔日勞模——能夠操作舊式焚化爐的爐前工李固元,他在操作這三具遺體火化過程中“暈”病恰恰發作,其結果就是三樁本來毫不相關的火化因為“盒子”擺放秩序的“混亂”而被糾纏到了一塊兒,也自然牽連出了北京衚衕平民、紅色後裔、海外勞工三種身份背景的家族故事。換回爺爺的骨灰不僅成為那豆的執念,而且也將故事的發展推進到太平洋彼岸。於是,從北京衚衕連線阿爾巴尼亞,從首都機場到美國芝加哥與密歇根湖,一場“漂洋過海來送你”的大戲得以隆重上演。,通過十分概括地對這部長篇故事的複述,不難看出“巧合”二字絕對是《漂洋過海來送你》在結構上的關鍵詞,沒有作品中那連環套般的巧合,這個“洋”也罷“海”也好無論如何都是“漂”不起來更是“過”不去的。“無巧不成書”固然是許多小說排兵布陣的法寶,也是推動不少作品情節前行的動力,但這個“巧”如果玩大了,也不無弄巧成拙的風險。說實話,單從技術層面看石一楓在《漂洋過海來送你》中的這個“巧”就玩得不是一般的大,幾乎到了“扯”的邊緣,只不過這小子好歹不僅總算是玩圓和了,而且在這些“巧”背後所裹藏着的諸如代際、時代、環境等諸多元素所彰顯出的豐富與厚實又着實沖淡了玩“巧”的因素。讀者畢竟更是被作品所呈現出的豐富與厚實所吸引,而這也恰是石一楓的這部長篇較之他自己過往創作更勝一籌的地方。,所謂將“巧”“玩圓和”了,是指石一楓在“巧”的設置上的確十分用心而周密。既然是“巧”,那某種偶然性、偶發性必是形成各式花色“巧”的機緣,石一楓似乎深諳此道。《漂洋過海來送你》中的各種“巧”莫不都是由偶發因素所促成,而那些偶發因素又總有其內在必然。比如三家骨灰彼此交叉錯位持有,絕對是一次偶然性事件,而恰是這一次偶然事件鑄就了無巧不成書的那個“巧”,在這個“巧”和“偶然”背後的那個必然就是爐前工李固元終究是個美尼爾氏症患者,雖然說不准他會在何時何處犯一次“暈”,但會犯“暈”總是必然,況且這個老勞模身上的認真、頂真、較真也是一種必然,偶然一旦撞上了必然,“巧”的發生也就水到渠成,而且還不至於那麼生硬那麼造作,相反倒是還多了些意味。對石一楓而言,這或許是他創作時一樁十分燒腦的活兒,但這個腦“燒”得值、“燒”得有意味。,既然是“巧”,那這“巧”的背後難免就會有新人或新事兒來支撐。隨着情節的推進,讀者陸續知道了三位逝者以及與他們相關聯的親友都是一個個“有故事的人”。以遛鳥而亮相的那年枝其實曾經也是一個勞模,這個新中國成立伊始“剛參加工作的爺爺就跟着三個老師傅一夜之間搬了二百多口五尺深的大缸”,而此後又親歷了“從醬油廠工人變成股東,又從股東變回工人”的變革;黃耶魯的奶奶引出的是老一輩革命者的風采,骨灰盒中的那塊“異物”就是老人家在抗美援朝中留下的一塊無法取出的彈片;在工友何大梁那裡,那豆直接感受到的是他對逝者田穀多的情誼,力促他完成田“鍋”的遺願。此外,那豆的“發小”陰晴存在的意義也頗有意味,這位因家庭變故而遠走美國、又因生活意外而有抑鬱疾患的留美學生,一直在尋找“世界為何如此”的答案,但她又恰是在幫助那豆的關鍵時刻頓悟了只有面向更寬廣的人群,勇敢地跨出去才能走上自我救贖的大道;而紈絝子弟黃耶魯終於衝破利己主義的泥淖而為他人奮力一搏的轉化也頗有意味。與上述種種人設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那些看似革命了“一輩子”的各色人等的欺騙與貪腐,諸如醬油廠姚廠長的兒子“姚表舅”顯然在工廠股份制改革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而老革命沈樺的兒子即黃耶魯的父親則勾結地方政府,利用“龐氏騙局”展開金融詐騙,然後捲款逃亡海外……凡此種種,作品的格局便不動聲色地與抗美援朝、國企改制、國際援建、海外追逃等歷史與現實、本土與世界勾連在一起。立足北京的衚衕看全球,再從世界回歸本土,年輕一代在家庭的變故和“漂洋過海”的過程中,透過歷史進程和全球視野對家國命運開始有了更多的了解與理解。,一連串的巧合促成了北京衚衕“頑主”的“漂洋過海”,一連串的巧合使得三位逝者的魂靈最終得以安息。而支撐起這一連串巧合背後的則是一個個現實中的人與一樁樁現實中的事兒,這就是石一楓在《漂洋過海來送你》中煞費苦心用現實編織起來的一張巧合之網。他筆下的這些人和事在現實中的確都能找到原型或影子,畢竟世界那麼之大,畢竟世界無奇不有。但如此之多的奇人奇事置於同一偶發事件則只能稱其為“巧”遇或“巧”合了,而這樣一種“巧”勁兒與其說是現實的不如說是想象的概率更大。當然將這種合情合理的想象植入小說恰是小說家的本分之所在,但我更想說現在石一楓筆下的這種巧合與想象與其說是現實的不如說更是羅曼蒂克的,與其說《漂洋過海來送你》是“無巧不成書”的集大成之作,不如說這是一部超越世俗的羅曼蒂克之作。其實這沒什麼不好,無論是現實,還是羅曼蒂克,出發點與歸宿處終究都還得源於對現實的關注,只不過前者是直面現實直面書寫,後者則是直面現實理想表達,無非只是現實骨感理想豐滿而已。,人總是要有點理想的。尤其當現實骨感的時候,有理想總是強於隨遇而安。當然,石一楓給自己的羅曼蒂克裹上了一層京城衚衕串子的痞氣,這固然有着石氏的烙印,但是否一定是最好的處理則是另一個見仁見智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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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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