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粉盒,出現於唐代,歷經五代,盛行於宋代。這是一種帶蓋的小盒子,用以盛放香粉、香囊和香料,以圓形最為常見。它們是當時女性的日常生活用品,往往見於女性墓葬,並且內存遺物而定名。從唐代開始,南北的各個窯口均有燒造粉盒,有青瓷、白瓷、青白瓷、青瓷褐彩等各種不同的色彩和裝飾紋樣。,不同的性別,有着不同生活需求。陳淳教授指出:考古學家應該尋找與性別相關的材料,來發現不同背景中的兩性表現。粉盒,就是鮮明的性別器皿之一。它很大程度上是因女性而出現的,點綴了女性,展現出與男性不同的生存形態。因為女性,這一器形的演變所表現的文化意義,也是極為深遠的。,各美其美的造型與紋飾,唐代的粉盒線條圓潤,優美流暢,多為素麵;宋時粉盒的造型紋飾較為豐富,裝飾手法有刻花、划花、剔花、印花、堆塑、彩繪等,每個地域都有自己特色的瓷器。因此,各地的粉盒在時代風格上有類似,但在裝飾上又表現出獨特的地域特色。它們無不折射出女人的“暗香盈袖”,衣袂飄香,淡妝濃抹。,唐代,隨着北方窯業的興起,河北邢窯燒造出精美的白瓷;與南方越窯青瓷形成了“南青北白”的局面。恰如晚唐詩人皮日休詩中所云:“邢客與越人,皆能造瓷器。”唐代的粉盒線條圓潤,優美流暢,多為素麵,越窯有少量刻花,長沙窯有彩繪紋飾。,河北臨城邢窯博物館藏的一件邢窯白瓷粉盒,圓形,蓋略拱,平底,其形規制。它的胎體堅緻,潔白。釉面滋潤,閃銀白色。通體素麵。這種單色釉的瓷器,往往表達了窯工在審美趣味上自信與坦然。那月光般的銀白色,總會透出一種孤寂的冷峻之美。,南方唐代粉盒的面貌,則不妨看看杭州臨安明堂山唐天復元年水邱氏墓出土的一件晚唐越窯青瓷粉盒。扁圓形,蓋與盒體呈圓拱形,子母口微斂,平底略內凹。胎體細膩堅緻,青綠色的釉面光滑滋潤。蓋頂部飾一圓圈,略平。造型別緻,色澤青雅。當你把它握在手中時,會感覺到那種溫潤光滑的舒適感。水丘氏為錢鏐的母親,這件粉盒出土時,裏面還殘留着白色的粉末,說明這是一件墓主人生前喜愛之物。,五代時期的粉盒,延續唐朝的風格,但是器形不如唐代圓潤。筆者在紹興博物館見過一件五代越窯青瓷刻花蓮子紋粉盒,蓋子像個蓮蓬。圓形,蓋面圓拱,子母口,直腹,圈足。釉面滋潤,均勻光滑,色澤青綠。蓋面中心飾戳印雙線圓圈紋一周,外圍一道凸起弦紋。弦紋外刻覆瓣蓮花紋,紋樣凸起呈浮雕狀。整個蓋子宛如一朵綻放的蓮花圍着蓮蓬。臨安博物館藏的另一件五代越窯秘色瓷粉盒,圓形,蓋頂微拱,邊緣坡狀。子母口,淺腹,平底。釉面滋潤光滑,胎釉燒結度非常好。造型簡潔,規制,釉面青綠。素麵無紋,胎體修刮幹練、利落。可見當時貴族女性的審美情趣之高雅。,宋代,是我國南北瓷業高度發達時期。這一時期的粉盒造型精巧,除了圓形還有花邊形、菱形、果形、三聯形等。紋飾題材有花鳥紋、花卉紋、摩羯紋、龍紋、鳳紋、嬰戲紋等;裝飾手法有刻花、划花、剔花、印花、堆塑、彩繪等。,且看,英國大維德基金會藏的一件北宋耀州窯刻花纏枝花卉紋粉盒,紋飾細膩而靈動,表現出耀州窯特有的刻花藝術風格。這是一件體積較大的粉盒,直徑達20厘米。蓋面圓拱,盒體淺腹,圈足。胎體堅緻,施青釉,釉面均勻光亮,色澤青,微偏黃。蓋面中間刻纏枝牡丹花紋,外飾一道凹弦紋,邊緣飾刻花捲草紋裝飾帶。立面飾刻花花卉覆瓣紋,盒體飾刻花仰瓣紋,與蓋紋飾上下相呼應。紋飾刀工嫻熟而犀利,採用剔、刻、划等多種工藝手法。上虞博物館藏的一件北宋越窯刻花牡丹紋粉盒,釉面呈滋潤光亮的青灰色。蓋面飾刻花牡丹紋,窯工運用了側刀,剔刻,流線形等嫻熟的刀工,使紋飾柔美流暢,富有動感,具有浮雕狀效果。,除了圓形,宋時的粉盒已出現花邊形、菱形、果形、三聯形等。例如杭州出土的一件南宋景德鎮窯青白瓷菱角形粉盒,呈菱角花楞造型,器形小巧。胎體薄,潔白色。釉面光亮,滋潤,色澤青淡。器形精巧,頗具玩味。,一件北宋龍泉窯刻花花卉龜鶴紋粉盒由松陽博物館收藏,從紋飾到布局,都显示了女性特有的風情。其為圓形,胎體堅緻,釉面均勻光滑,呈青色。蓋頂平,外表飾刻花花卉紋。蓋內壁飾刻龜、鳳紋。龜在下,鳳在上,作飛翔狀。盒內置三個小盞,很可能分別是用作粉、黛和胭脂的分隔。當時還有粉盒由三個相聯而又各自獨立的小盒組成。上虞博物館藏的北宋越窯青瓷果形三聯盒就是這樣的粉盒。它以蓮荷莖恭弘=叶 恭弘作鈕,連接三個圓形果實,盒體呈三角自主粘接。胎體堅緻,呈淺灰色。施青釉,釉面滋潤光滑。盒蓋飾有簡單的刻花花卉紋,紋飾粗。該粉盒造型別緻,手工痕迹比較明顯,寓意出淤泥而不染的高雅情趣。,古代的女性不僅用粉盒裝脂粉,也用它來裝香囊。浙大玉泉校區化工廠出土的一件北宋定窯白瓷扣銀粉盒,圓形,蓋頂圓拱,淺腹下收,矮圈足。胎體堅緻,施乳白色釉,釉面光滑,通體素麵。蓋口沿和盒體口沿,鑲銀扣。出土時盒內即裝有一件錫質的蝴蝶形香囊。,值得一提的是,隨地域風俗的差異,粉盒的功能也不盡相同。定州市博物館藏有一件定窯白瓷弦紋粉盒,造型與一般粉盒一致。胎體細膩堅緻,釉面滋潤光亮。蓋頂圓拱,芒口,折腹,矮圈足。蓋面頂部飾一道凸弦紋,外圍兩道凹弦紋。蓋內壁有墨書“宋太宗太平興國二年(公元977年)”帝王年號,還記載了供養人的姓名和施捨重量等文字。這件粉盒並非出土於墓葬和遺址,而是寺院的一件供奉器。並且,在這座地宮裡面出土的類似粉盒不止這一件。,應女性的化妝需求而生,唐代女子的妝容已非常成熟、考究,盛行一種畫了再貼的方式;宋代女子的妝容則更為溫潤內斂,器物是為人而產生的,粉盒也是如此。化妝,是對人體和容貌的修飾與美化。從今天的角度來看,普遍認為女性化妝需要粉盒。而遠古時期的化妝,並不限於女性。在茹毛飲血時期,人們相信動物是有靈魂的,在狩獵或戰爭的殺戮中,會產生一種恐懼心理。於是,狩獵者在自己的臉上塗上不同的顏色,目的是為了不讓被殺者的靈魂認出自己。另一種化妝是在祭祀儀式上。古人在舉行各種祭祀儀式的時候,巫師和參与儀式的人,都會用顏料塗抹在自己的臉上和身上。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位置,有着不同的裝扮。此時的人,是作為與上天溝通的一個媒介體。這兩者很可能就是化妝的起源。化妝什麼時候從神聖走向世俗的女性美容的儀式?我們很難考證這個轉折的具體時間。,唐代,女子的妝容已經非常成熟、考究。范強先生在他的《論唐代女子的面妝及髮飾》一文中敘述,唐代女子化妝打扮共分七個步驟:敷鉛粉—抹胭脂—塗鵝黃—畫黛眉—點口紅—描面靨—貼花鈿。其中面靨和貼花鈿,是唐代女子化妝最盛行的。面靨,指的是在塗過的胭脂上面,在臉頰的酒窩位置再點胭脂。而貼花鈿,則是用金、銀或螺鈿薄片做成的花形,貼在額頭和鬢角等位置上。這種畫了再貼的妝容,便是我們看到的唐代壁畫和三彩塑像中濃艷女性面容。,宋代,在理學思想的禁錮下,女性的地位日益低下。一些文人士大夫和地主階級的人,極力限制女性的自由行動。因此,宋代女性的化妝,自然不會像唐代那樣濃艷,但步驟基本是從前朝延續下來的。如檀色點唇、貼花、黛眉、塗鵝黃等這些形式,至宋代依然流行。此時的粉盒造型卻更加精緻美觀。以南宋景德鎮窯青白瓷花棱形粉盒為例,其翻模成型,花棱凹凸排列緊密有致,如一朵綻放的菊花。青白釉面,色澤淡雅,再現南宋瓷器精緻典雅之美。,女性的妝奩,不僅僅在於面部頭部,還有形體。唐代女性多以楊貴妃的豐腴為美;宋代王朝推崇理學,崇尚溫潤內斂的復古之美。所以,女性的妝容和體態優雅古樸,而內斂修長。從中我們可以感覺到,女性是依附於男性而存在的,也就是波伏娃所說的“第二性”。對於這種從屬地位,古代中國女性有過太多的斑斑血淚史,例如“纏足”。她們顛着小腳,淡妝濃抹,彷彿如波伏娃所說的:“關心美貌和盛裝打扮是一種工作,可以讓她佔有她的容貌,就和通過做家務佔有她的家一樣;於是,她的自我彷彿是她自己選擇的,她自己再造的。”因此,不論是皇宮貴族出生的女子,還是小家碧玉出生的女子。化妝,是她們日常生活中的一個重要的儀式。,客觀上講,宋代有才華的女性,沒有完全生活在男性審美文化的背景下,而是擁有了自己獨立的審美文化的境界。如李清照、朱淑真、張玉娘等女詞人,在詞的創作上都表現出了各自的文學藝術天賦。在李清照的詞中,有她對魏晉風度和文士氣節的讚賞,“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學識的淵博,使她看到了一般女性看不到的精神世界。女性之美並不僅是容貌的美麗,身段的婀娜,和那粉黛香盒中飄散出來的濃妝和香艷,而是男女性別之間精神與靈魂的平等。,浸潤時代的審美情趣,“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中楊貴妃嬌媚的情態令人印象深刻;宋詞中描述的女性多有慵懶、憂鬱和病態之美,唐宋時代的粉盒,是一個從簡潔大方逐步走向細膩溫婉的表述過程。例如同是花鳥紋粉盒,唐代長沙窯一件褐彩繪花鳥紋粉盒體積相對比較大,目測直徑約10厘米多。蓋頂圓似饅頭,由中心向外,飾四道凸弦紋,造型豐滿而流暢。施青釉,色澤青灰。胎體不似越窯堅緻,略顯粗松。盒蓋面飾褐彩花鳥紋,鳥首向左側。雙翅張開,作飛翔狀,尾翼偏左延伸。鳥下繪花紋,呈扇形相疊,向兩邊伸展。紋樣舒展大氣,給人以田園趣味之韻。而一件於杭州浙大玉泉校區宋墓出土的北宋越窯花鳥紋青瓷粉盒,施滋潤光滑的青釉。粉盒蓋面外緣飾一周划花花草紋與弦紋裝飾帶,中間飾刻花花鳥紋,上下分飾刻花花卉紋。兩鳥雙翅張開,交頸,喙喙相對。紋飾凸起,布局對稱而疏密有致,令人產生對美好愛情的遐想。,如是風格的轉變,與時代的文化背景和審美情趣有關。對於唐代審美情趣,李澤厚先生是這樣說的:“一種豐滿的,具有青春活力的熱情和想象,滲透在盛唐文藝之中。即使是享樂、頹喪、憂鬱、悲傷,也仍然閃爍着青春、自由和歡樂。”這一點,唐三彩和唐代墓葬的壁畫上表現出鮮明的時代特徵。在唐懿德太子墓道的牆壁上,我們可以看到唐代女性的風采。畫面上的人物,雖然已經是那樣的斑駁,但是那一個個仕女體態豐腴,有着華麗的衣着和濃艷的面部彩妝。娥眉,紅腮、櫻桃小嘴,雙目平視,微微昂起的頭顱上頂着高高的髮髻,衣紋線條豐滿而流暢,優雅婀娜的神韻。有尊唐代彩繪仕女陶俑,是一尊少女塑像,她身材豐滿,曲線優美,一條橙黃色的花披巾,由前向後自然地搭在雙肩上。她側着頭,雙手環抱腹部,面部流露出一種自傲而俏皮的傳神表情。,宋代女性在面容和衣飾的妝扮上,則表現出與唐代截然不同的風格,由唐代的豐滿圓潤變成孱弱纖細的清瞿之美。鵝蛋臉型,細長的柳恭弘=叶 恭弘眉、精巧的鼻子、小巧的嘴,神情中流露出一種慵懶和惆悵的病態。南宋陳清波的瑤台步月圖團扇,畫面中表現的應該是中秋時節,宮中的嬪妃瑤台拜月的場景。幾位女性人物身材修長,面容清秀俏麗,儀態端莊賢淑,服飾設色典雅。出土於江西鄱陽景定五年洪子成夫婦合葬墓女戲俑,在製作上應該並不粗糙,從服裝長裙的前擺和頭飾的細節上,可以看出它當時的考究。服飾的施彩和臉部的彩妝或許已經脫落殆盡,原本手中所拿的樂器也已經殘破,但是其面容流露的是一種無法掩飾的憂鬱感,全然沒有了唐代張揚華麗的氣氛,如李澤厚在《美的歷程》中所述“……這一點便十分清楚,時代精神已不在馬上,而在閨房;不在世間,而在心境。所以,從這一時期,最為成功的藝術部門和藝術品是山水畫,愛情詩,宋詞和宋瓷。”,我們再看女性的妝奩,在唐宋詩詞里的文采。唐宋詩詞中對女性面容、情感和心理的細微描述,是兩個時代女性情態和心理的自然闡釋。白居易《長恨歌》中“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點出了楊玉環驚艷的美貌,以“粉黛”指代整個後宮嬪妃。整首長詩中似乎看不到楊貴妃有半點傷春、憂愁、慵懶的情緒。只有那美貌和霓裳羽衣伴着絲竹的嬌美情態。,以晚唐詩人韓偓為主,專門以女性脂粉裙裾為主體作詩,形成了一種“香奩體”詩體。韓偓的《香奩集》就是代表作,被宋人稱之為“皆裾裙脂粉之語”。他的一首《自負》,寫出作者沉溺於聲色狗馬和醉生夢死情狀的一個縮影。在古代文學史上“香奩體”對後世的詩詞發展,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宋詞中描述的女性多有慵懶、憂鬱和病態之美。如:蘇軾的《蝶戀花》:“蝶懶鶯慵春過半。花落狂風,小院殘紅滿。午醉未醒紅日晚,黃昏簾幕無人卷。雲鬢鬅鬆眉黛淺。總是愁媒,欲訴誰消遣。未信此情難系絆,楊花猶有東風管。”作者以寫景過渡到寫人,以慵、懶、狂、殘、愁、難等字,烘托出一個傷感的,帶有病態柔美的女性。,李清照,她擅長用白描的手法,刻畫人物細膩、微妙的心理活動。然而,卻極少有人探到她“心靈中的種種隱秘”。陳祖美先生從《鳳凰台上憶吹簫》一詞,解析李清照內心的哀傷:“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鈎。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陳祖美先生認為:這才是包裹着作者心中無法言說的隱秘,因為無子嗣,李清照與趙明誠的婚姻並不是以往人們想象的那麼美滿。趙明誠有“天台之遇”願作“武陵人”;“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李清照本該是位戴上“鋪翠冠兒,捻金雪柳”,有着優雅氣質的美少婦。然而,梳妝對她似乎沒有意義了,可惜了那華貴的梳妝鏡匣,粉黛香盒,金銀首飾。“淚濕羅衣脂粉滿”“任寶奩塵滿”或“日晚倦梳頭”等,都可謂李清照心理的微妙寫照。,粉黛香盒,是古代女性把玩和寄託情感的心愛之物。從對唐宋瓷粉盒輕輕地撫摸中,遐想數百上千年前使用過它的人,會感受到它內斂,沉靜之美。它與粉餅、妝奩匣以及髮飾,金銀玉器等是相互連綴的。物與人聯繫起來,才能使物再現應有的意義。,作者:沈芯嶼 杭州市博物館研究館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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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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