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站_《蘭心大劇院》:這場冒險是那麼不合時宜

20

《蘭心大劇院》是一場冒險。不確定性充斥着整個畫面,婁燁那標誌性的晃動少了,可是其藝術家氣質一點都沒有缺席。都說從這部開始,婁燁轉商業了,可這究竟還是我所喜歡的婁燁呀。,看完之後,我想起來一個典故。一日,蘇東坡散朝回家,吃過飯之後,捧着肚子慢悠悠散步,他回頭問侍從:“你們說我這肚皮里是什麼東西?”一婢女答:“都是文章。”東坡搖頭。又有一婢女道:“都是識見。”東坡又搖了搖頭,他看向朝雲。朝雲說:“一肚皮不合時宜。”東坡捧腹大笑,算是默認。,婁燁自不是東坡,但婁燁也是不合時宜的,所謂不合時宜,即是錯位。一直關注當下的婁燁,這次將目光聚焦在上海1941,這好像是錯位的開始。而有了由此開始,婁燁的整部影片便一直錯位下去了。,片名為《蘭心大劇院》,主場景卻並不在蘭心大劇院,就算蘭心大劇院是一個很重要的場合,是所有於堇有關故事的觸發點,可是整個故事的任務是在大飯店完成的。這是錯位。,在劇中,於堇與譚吶是兩位話劇演員,他們所演的劇目為《禮拜六小說》,其內容卻是左翼青年的罷工故事,而慣常談情說愛不問世事的“禮拜六派”文學被左翼文學家們的揶揄,不可謂不慘烈。這也是錯位。,劇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這是他們的戲劇任務,是他們身份所決定的必然選擇,其中最為複雜的要數於堇。表面看來,於堇有兩重身份:間諜和演員。間諜這一政治身份,要求她將準確情報的獲取作為第一任務,這超越一切因素,甚至於自我生命的保存。但是於堇卻在獲得準確情報的情況下,選擇上報了一個錯誤的結果,致使盟軍失去日軍行動的準確目標。這是錯位。於堇的演員這一身份,要求她以準時出現在蘭心大劇院演出《禮拜六小說》為戲劇任務,但是最後她到達大劇院,戲卻已經開場,並由她的替身或分身白雲裳演出了。這又是一層錯位。在這部電影中,好像無論她排練多少次,都註定不會登台演出。這似乎是一個象徵。,譚吶本是一位文藝青年,他是有選擇的,可以遠離這場政治紛爭。但他最後還是進入了船屋酒吧去會於堇,並將命運和她捆綁在一起。,由小田切讓所飾演的古谷三郎,身為日本軍方高層,密碼專家,背負着重大使命,最後將秘密泄露給了一個像自己妻子的中國女人——他的敵人。,白雲裳是一位重慶方面的間諜,她的任務是阻止於堇救出她的丈夫,雙方在戲劇角色上本是對立關係,最後卻成為了於堇的替身,遭受屈辱並死去。,以上只是不完全列舉。因為有這麼多錯位,所以每個人物看起來都很擰巴。他們脫離了自己生命的基準線,走上了一條和人物政治身份決然不同的方向。自古套路得人心。在很多可以套路的地方,婁燁都脫軌了,這也造就了他的“不合時宜”。一個個人物的不合時宜,成就了整部影片的不合時宜。所以有些觀眾會說,看得很累,或者看不懂。,可對我來說,正因為不合時宜,所以才耳目一新、獨一無二。無疑,這是一部披着諜戰外衣的帶有婁燁導演作者色彩的作品。他沒有在那些目前中國已流行開來的諜戰套路中打滾,而是直接回歸到慣常的對於人性的凝視之中。,這是冒險的,因為諜戰背後的話語畢竟是政治,過度人性的宣揚,除了會讓人覺得書生意氣的幼稚,也會給人一種政治不正確的感覺。,細細想來,每個人之所以從政治的角色中蛻變出來,都是出於他們的個人情感的選擇。於堇已經完成了自己的間諜任務,她完全有機會踏上離開的輪船,可是出於對譚吶那份感情的回應也好,或者別的什麼,她還是回到了蘭心大劇院,出現在與譚吶約定好的船屋酒吧,即使她知道,這意味着其生命的終點。,白雲裳也完全可以置身這一場間諜之戰之外,坐收漁翁之利,可她出於對於堇的崇拜、愛慕等情緒,還是深刻地捲入了這場殘酷的政治遊戲。,於堇政治上的對手,古谷三郎,一位軍國主義者,帝國戰爭的有力武器,本應是冷血無情的,可是令他受傷併為之喪命的主因卻是對妻子的那份眷念與愛。,就連政治上的“小白”,一心為文藝的譚吶,為了心中那份愛,也不顧朋友的勸阻,明知道結局只有一個死,還是毅然赴約,成為政治操弄下的註定被遺忘的犧牲品。,視線回到1941年,那確是一個錯綜複雜的年代,各種政治勢力在上海這座城市角逐,動輒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人皆如螻蟻一般,無足輕重。可是,在婁燁的鏡頭之下,無論是中方、盟軍、日方的那些人,他們都並不只是政治棋局下毫無人性的棋子,他們都在用生命盡情展現一個人的情感追求。,政治操弄的力量是巨大的,如孫中山所說,其如時代洪流,滾滾向前。所有個體都會被捲入輪下,“予取予求”,生死由之。但是人之偉大,是明明可以順應彼時代的最強聲音而生存下去,卻最終選擇了遵循自我情感、認知和理想,哪怕與政治主流背道而馳。,所以我才篤定地認為,這還是原來那個婁燁。,可是不合時宜是會被討厭的。比如蘇東坡,在王安石得勢之際,他站在變法的對立面。當王安石的對手保守派司馬光上線之後,他又為一些新法辯護。他總是不合時宜,人家都不喜歡他,可他自己知道什麼是對的,便也自得其樂,“一蓑煙雨任平生”。這讓我想到了胡適早年在《嘗試集》中寫的那一首奇怪的小詩:,我大清早起,,站在人家屋角上啞啞的啼。,人家討嫌我,說我不吉利;,我不能呢呢喃喃討人家的歡喜!,婁燁還是清醒的,他可能不令人喜歡,但是他通過種種錯位的營造,展現了人性最悲壯的一面,在這一出“無人生還”的戲劇里,最終活下去的是人性之美。

相关文章
为您推荐
各种观点

报歉!评论已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