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站_伊沙寫李白 重啟詩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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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失敗者的故事”,當代小說,除了三四十年前學者和選家們興起的“流派熱”,作家立足於體裁本體建設所進行的努力,外界重視得較為有限。以“詩小說”為例,許多時候,即便是專業人士也不大分得清“詩意小說”和“詩小說”二者的分別,更遑論手機閱讀時代的一般讀者。,“詩意小說”相對簡單:抒情成色較重,或以情感驅動、串聯人物和情節發展的,皆可歸入此列。而“詩小說”的重要標識,則不完全在抒情性,還在於其對精神層麵塑形的努力程度,以及一定程度上對情節鋪陳的弱化(並非不重視),乃至伴隨着創作年代在敘事中所滲入的現代、后現代處理方式。我們目前所能讀到的最早的詩小說,出自魯迅《吶喊》中的《傷逝》(1925),以及其後《故事新編》中所收錄的《鑄劍》(1927)、《奔月》(1927)、《起死》(1934)等篇。有意思的是,詩小說的重要文本里,出自詩人之手的並不多。當代詩歌作者中,兼及小說寫作的人其實並不算少,但其中絕大多數作者所寫出的文本,更多還是表現出詩人們邁向專業小說家的努力,且成果不錯。就文本的寫法和類型而言,反抒情和常規小說敘事,佔了絕大多數。,另一方面,詩人的形象在小說、影視中的出現難免怪誕,進而產生出與寫實性背道而馳的誇張感。,那麼,詩人中那些身處偉大行列的作者,又該怎麼進入現代的小說乃至敘事文藝呢?,作為有唐以來漢語詩歌最為燦爛的巨星——李白,雖有話劇和影視形象問世,但其生平無疑還是最為吸引和誘惑着當今的小說作者。僅以近年為例,即出現了大陸詩人伊沙的長篇小說《李白》、台灣作家張大春的多卷本《大唐李白》。與此同時,美籍華裔作家、詩人哈金的《通天之路:李白傳》也已問世,三書齊現,堪稱盛況。其中,《通天之路:李白傳》體裁上走的是作家傳記的路子;《大唐李白》則以現代白話小說的敘事筆法,以李白的生平為線,顯現出在小說中抒寫大唐王朝鼎盛時期的雄心;而《李白》一書,則秉持着詩人詩心,開始重啟當代詩小說的漫漫征程。,詩小說的主題,選擇了李白,而且是由當代創造力最為旺盛、詩風最為狂放的詩人伊沙來執筆,這似乎是冥冥中的又一重詩意。,如何構建以不朽詩人為主人公的歷史題材的當代詩小說?詩小說怎樣相融於小說的常規,又怎樣出挑,彰顯出自己在體裁上的與眾不同?,伊沙選擇的,是通過展示李白的生平,揭示其何以成長為偉大詩人的奧秘。用年輕讀者的話也可以表述為:這部小說講了“一個偉大的詩人是怎麼出了大名”。,不久前我曾看到有一種評價,說伊沙的《李白》是一部“漢語的成長小說”。應該說,這是內行的評價。,長篇小說《李白》當然並不只是成長小說。因為它還討論了一個對於許多讀者來說,既有趣又有點兒掃興的話題——為什麼像李白這樣的大詩人,仕途(世俗社會的成功標誌)也會徹底失敗?正如伊沙在詩里所寫:“這是一個/偉大的失敗者的故事/他把人生的失敗/寫成偉大的詩篇/也滿足了精彩的小說家言”。通過李白的人生,鋪陳出一曲漢語詩歌走向藝術獨立的長歌。《李白》既是一部講述詩人人生軌跡的長篇小說,也是一部講述詩歌告別世俗、邁向獨立的精神之歌。漢語詩小說在當代的再出發,也由此才具備了它與以往詩小說不同的獨立價值。,《李白》的別緻所在,作為長篇小說,伊沙的《李白》,有幾個出乎意料的別緻所在:,第一個別緻,是作者沒有採用他近年在長篇小說中較為習慣採用的第一人稱敘事(《曹操》《黃金在天上》《中國往事》),而是回到了他2011年乃至更早愛在長篇中使用的第三人稱視角(《士為知己者死》《狂歡》《迷亂》)。按照常規的、傳統的對於長篇小說敘事人稱選擇的解讀——第一人稱多適用於現代性、探索性文本,而第三人稱更常見於常態化、傳統型文本(雖說真實情況也未見得完全如此),一位並非“菜鳥”的、以題材和敘事雙重探索為其標誌的長篇作者,選擇一種更“靠近傳統”的敘述方式,顯然是會令一些讀者驚訝的,但卻或許暗合題材——小說的主人公是李白,漢語詩歌自屈原之後的又一代“詩神”!當代作者,誰又敢膽大到冒名以“我”來替先賢發聲?伊沙在這個考驗面前,秉持住了惟有詩者才特有的謙卑。,《李白》的第二個別緻,是對於主人公生平記載中語焉不詳、行跡模糊的地方,並未刻意進行小說家炫技式的大肆虛構。通常來講,今人寫古人、詩人寫長篇,通常多愛較勁似的在想象力方面“以短補長”,試圖強按讀者低頭 ,以為這樣能彰顯自己“小說家的威風”。《李白》沒有,許多地方恰恰顯得極為低調和老實。不勉力“填空”,盡量尊重李白生平的現有史料。對於少數爭議性的學術“公案”,也採取了“融合式”的處理,比方關於李白的故鄉,歷來有“碎恭弘=叶 恭弘說”“隴西說”“江油說”,小說則為讀者勾勒出一幅“長安——碎恭弘=叶 恭弘——隴西——江油”的李白祖上的遷徙路線圖,合情且合理。,小說第三個別緻,在於敘述語言的常規化,與敘述者內在精神的當下感、后現代性的巧妙融合。敘述中有議論,也有調侃(在描寫詩人們的斗詩盛會時都有很明顯的體現),有時還會流露出與讀者站位接近的當代人的迷惑甚至質疑(比如小說描寫到李白對子女撫養、教育這些方面的缺點與不足)。這反而能賦予一部古代題材小說以當代的體溫——這部《李白》不是高高在上的,而是將大師的生平送入到人們平視的視線之內。這,也正是歷史題材小說進入后現代時段后的重要特徵。,第四——對爭議性史料的審慎採信和大膽鋪陳。這是每部涉及信史人物的小說所必需面臨的考驗。李白生平最大的懸疑:除了出生地爭議外,便是“賜金放還”之謎,以及玄宗末期晚年李白“站隊”永王之謎。這兩大話題里,“賜金放還”歷來眾說紛紜,伊沙選擇了李白進入宮廷前後,朝廷對其家族淵源的秘密調查,得知李家疑似高祖朝故太子李建成遺孤的後人,決定厚待其人,使其作朝廷文治的點綴,卻永遠不準其立足朝堂參与政事,將此可能性作為一種釋疑。既滿足了小說閱讀中讀者期待的亦真亦幻的效果,也不失為以當代人思考破解謎團的一個大膽假定,符合當時歷史的邏輯性,對於人物命運也說得通。至於“站隊”永王,作者則根據當時的歷史大背景,以及李白現存的那些“類行伍詩”,結合李白家族與皇族血親關係的假定,進行了合理化的演繹,它依然是小說家言,但在人物的情感邏輯與生活邏輯上,說得通,不牽強。,第五——對以往小說、戲曲、民間傳說中傳奇細節的化用。,關於李白,最神奇的傳說細節之一,就是其與高力士、楊國忠的“公案”。民間戲曲、曲藝,包括根據相關情節改編的當代影視中多有“高力士脫靴”的橋段。,經過歷代文藝加工過的“傳說”,對於後世的寫家而言通常都是“雙面劍”。你若依據史實翻案否定,讀者會覺得趣味少了許多;若完全依從傳統的演繹,又會被人視為缺少創意,寫家自己也少了幾分創作上的快感。長篇小說《李白》的匠心和聰明則在於:高力士脫靴,該脫還得脫,但並沒有因此記恨。老高的胸襟開闊,到後面和李白與安祿山同席而歡,人家讓李白為自己脫靴——老李還真就給脫了,還給脫了兩隻——兩個聰明絕頂的“性情中人”,在世俗雞毛上嘻嘻哈哈玩兒了個平手。長篇中對李白的這種面向世俗的聰明,並未着意勾勒,但臨到關鍵處,一筆露崢嶸,比如安史之亂前夕,接到時為朝廷重臣的安祿山壽宴邀請,李白被迫前往,卻借大醉不留詩、轉天遁去的描寫,也見證了作者對史料、情境和人性的把控。詩小說,立足於對詩人靈魂的刻畫,而《李白》對於唐詩精神形成關鍵時期的氛圍及主要人物的刻畫,沉鬱、沉重與鮮活並置,並不枯燥。相反,還不時顯出一種后現代式的狡黠、趣味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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