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站_周曉楓的散文世界:狂放似雨 濃烈如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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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有輕重,有的輕盈如精靈撫慰人心,有的則狂暴似疾風驟雨捶打靈魂。周曉楓的三部散文代表作《有如候鳥》《幻獸之吻》《巨鯨歌唱》便是後者。,周曉楓自敘自己創作時有個特點,打字很重,聲音很大,這似乎也暗示了她的文風。她總是將熾烈的情感濃縮於最簡約的詞彙之間,高密度地釋放文字的力量。怒濤般的情感洪流瞬間傾瀉而下淹沒讀者,甚至讓人有些喘不過氣。在一個強調質樸、克制的文風的時代,她的散文卻仍高舉着華麗狂放的旗幟。,米諾陶斯的迷宮,不論詩歌、小說還是散文,不同文體的本質都是用語言構建一座建築,外觀或宏大或精緻,但終究還是有其固有結構。傳統意義的文學作品結構往往是線性的,局部組成也是均質的,對應的自然是普通建築。但隨着文學改革的潮流席捲全球,各種特立獨行、狂氣四溢的新興作家打碎了傳統的結構,以至於塑造出空中花園等奇迹般的建築也不在話下。周曉楓在自序中感慨了這個現象,自謙跟不上時代,但事實上她本人也在挑戰打破文體的結構與邊界。,周曉楓嘗試在散文中不時插入小說和詩歌的元素,吸納三個文體彼此不同的優點來增強表現力。同時,她的文字本身也兼具了詩歌的濃烈和小說的嚴謹。拆開來一字一句似詩歌般情感奔放,連綴在一起又似小說伏脈千里,這種收放自如的狀態,同時超越了詩歌和小說的表達極限,也許正是周曉楓所定義的散文的未來形式。周曉楓自稱自己是“詩歌和小說之間的投機商”,她感恩於散文的寬容自由,也回報以新的可能性。,散文常常給人以散漫、零散的印象,而周曉楓的散文甚至比尋常的散文還要散。以《布偶貓》一篇為例,開篇說布偶貓,話鋒一轉到被男友傷害的小憐,隨後引入了畢加索的風流韻事,一躍又開始科普貓科動物的習性。乍看之下,拐彎抹角、百轉千回,若要用建築物來比喻,恐怕難以預測前路的迷宮是最佳的選擇。但這迷宮並非尋常的迷宮,而是希臘神話中米諾陶斯的迷宮。周曉楓的散文在鬆散之中自有一條若隱若現的邏輯線,串起全篇的主題,恰似幫助英雄忒休斯穿越迷宮的毛線。《布偶貓》一篇緊扣着情感討好之殤,上天入地、博古通今,不斷擴展着寫作維度,讓讀者從自然、從歷史、從現實、從無數的靈魂碎片中汲取智慧,這便是散文的精髓“形散神不散”。周曉楓給讀者們提供了一面稜鏡,從不同的角度觀察能折射出不同的光芒,讀者在收穫不可預測的樂趣的同時,亦能品嘗到那束光本身的魅力。,動物映射複雜人性,周曉楓愛寫動物,這三本散文集中有二分之一的篇目主角都是動物,散文集的標題和封面的圖像也是動物。動物之於周曉楓的文字,如同天空之于飛鳥,它們在周曉楓的散文中扮演了幾重不可或缺的角色:,首先,動物是她思緒與情感的直接映射。每當她試圖呈現心中難以名狀的想法時,文字幾乎是自然而然地以動物的形態湧現。當她感到悲傷時,會形容自己的內心“像掉了毛的小獸在哭泣”,當她想要表達謙卑的狀態時,會以“食肉動物的狩獵過程”作比。在周曉楓的身上似乎有種天然的通感能力,能在動物的形象和自己的情緒之間搭起橋樑。每種情緒總能被她找到最恰如其分的譬喻,以至於動物早已成為了她向讀者傳遞情感時不可或缺的媒介,甚至有時連情感微妙的變奏也能通過動物的形象過渡實現。,動物也是周曉楓進行人性速寫的必備工具。人類本身也是動物,但卻是太過於複雜的動物。動物保持着最原始而又最純粹的狀態,是對於複雜人性的高度精鍊和濃縮。在動物的身上可以找到每種人格純度最高的樣本,是簡化複雜人性模型的一把鑰匙。貓的順從,鯊的麻木,蛇的冷酷,周曉楓並沒有生硬刻意地借物喻人,一切都基於她對於動物細緻的觀察和深刻的認識。有時候她也會自我剖析,而動物們正是她內心的真實寫照。城市中的野貓和她心中的傷痛與孤獨互相應和,日夜兼程的候鳥讓她產生了渺小無力的共鳴。對生活的疲憊,對痛苦的隱忍,對自由的嚮往,名為“周曉楓”的心靈碎片皆蘊於這群生靈之中。,動物承載着周曉楓對於自然偉力的敬畏和對人生的慰藉。周曉楓不是一個人類中心主義者,雖然她的作品最終的落腳點還是在人的身上,但她的文字擁有着超越了人類社會的對於廣義生命的共情和宏觀世界的思考。她的文字常常着眼於萬物之間潛在的聯繫,寄宿於我們的血脈中的基因穿越了億年的歲月,將人類和其他萬千生靈勾連在一起。周曉楓會對鯊魚被奪魚翅感到憤懣,會對燕子被採摘燕窩者奪舍感到悲憫。但這份情感不止於對動物的同情,其中還蘊含着對人類主動割裂了自己和自然界的關係的擔憂與無奈。她感受到身為人類的渺小和脆弱,但宏大的自然界生命循環本身帶來了安心感,得以暫時忘卻死亡的恐懼。不論是動物,還是人,終將在死後融入到永無止境的循環中去,成為自然界永恆的美麗的一部分。,浪漫的文字騎士,作家的兩大武器是敏銳細膩的洞察力和精確有力的文字,在周曉楓的身上二者兼而有之。她的作品切入點往往是日常生活的片段,被人熟視無睹的事物、一帶而過的情緒都被她瞬間抓拍下來,而後調動分析儀器從底片中解讀出生命的奧義。,周曉楓深知身為一名散文家,持續地自我挖掘終有枯竭的一天。而唯有不斷地聯想、織網、外拓,與世間萬物建立聯繫才能讓文字獲得永恆的生命力。她的散文帶着跳躍的律動感,在不同時空坐標海量的寫作素材間閃轉騰挪,時而帶有幾分意識流的風格,閱讀她的作品就如同在她的夢境之海中潛泳。,生命、時間、死亡乃是文學作品經典的母題,也是周曉楓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庫。周曉楓的取材往往殘酷而真實,直擊人心最柔軟的部分,被家暴的少女,天生的殘缺者,過早的死亡……這些沉重的題材緊緊地壓住了讀者的胸膛。周曉楓的散文就像一個三層的套娃,外表是日常生活的片段,中間夾層是無邊際的夢囈,內里則是悲傷的現實。,尋常的散文往往文字輕盈,注重留白,而周曉楓的散文恰好相反,閱讀她的散文絕不是輕鬆的體驗,不論是密集的修辭還是濃郁到極點的情感抑或是隱於其中的深沉主題,都讓人產生密不透風之感。且她試圖傳遞的情感愈是熾烈,表達的主題就愈是冷徹,冰與火交織在一起像極了一把淬火的利刃。周曉楓酷愛奇峻句式和巴洛克的修辭,常有浮靡的色調。濃墨重彩的修辭,細緻綿密的辭藻幾乎要從紙張表面滿溢而出。她絕不會錯失任何一點表達的機會,幾乎每句話都把表達的空間塞得滿滿噹噹。一個事物可以切換三四個視角進行比喻,努力將不同的觀感一併灌注給觀眾,有種舞者無比用力地舞動之感。,表達乃是任何作者的天性,然而在強調克制的今天,卻少有作者再密集狂放地傳遞情緒。言而無物地操縱辭藻固然矯揉造作,但冷靜質樸的文字是否又太過單調?周曉楓似一個浪漫的文字騎士,將語言最初的魅力盡情釋放。而文字和氛圍互相服務,同頻共振,讓讀者沉浸其中,難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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