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五才算過完年”,其實也可以說,過了十五就算過完年。2月6日是元宵節后的第一天。上班族在法定假期結束時已經返崗,算下來上班也有一周了,此刻是節后第二周的周一。,不過前後共計40天的春運還沒有結束。元宵節后將迎來一周左右的客流高峰,許多外出務工的人們會在這幾天離鄉,去往城市。我們或許會立馬想到火車站人擠人、大包碰小包的畫面。實際上在過去幾十年,春運的運輸主力還有長途大巴。而這一切正在改變。前些日,三聯生活周刊的觀察文章《你注意到長途大巴正在消亡嗎?》寫到,高速公路上的長途大巴越來越少了。確實,除了區間短途小巴和旅遊大巴,曾經在城鄉之間、城市之間往返的長途大巴數量在驟減。長途汽車站以往“人潮湧動”的場景也接近消失了。它們正在被高鐵和私家車替代。而這是一個無法避免的必然趨勢。,長途大巴,一個年代的乘車記憶。,我們今天和朋友們簡單聊一聊大巴。也期待你到留言區說一說你乘坐大巴的故事,激動的、辛酸的、意外的、埋汰的或尷尬的。,2002年5月,一部叫《穿越時空的愛戀》的電視劇開播。其夢幻而荒誕的穿越情節,迅速引得無數人捧腹大笑。在那年炎熱的夏夜,痴迷它的人連日坐在電視機前守着這部異樣的愛情喜劇,直到等來了大結局。這時,他們在第28集看到以下這匪夷所思的一幕。,由徐崢飾演的朱允炆(明太祖朱元璋之孫)莫名其妙地掉落在了北京一輛旅遊大巴車頂,他慌張地趴在上面,被大巴馱負着,從郊區前去城區,穿梭在越來越密集的建築群之中。這個明朝人不會知道他的腳下是“無馬時代”。傳統與現代的兩種景象在此對立:一端是14世紀的服飾和頭型,另一端是燃油機驅動的大巴。而此種視覺反差也協助鏡頭形塑了朱允炆的孤獨。他在大巴車頂嘶聲喊出心愛之人的昵稱“欣欣”,無人答應,最終被車輛轟鳴聲和乘客說笑聲淹沒,全劇也就此結束。,當然,劇里的大巴是明十三陵旅遊專線,而這個鏡頭原本表達的可能是朝代與人物線索,至於大巴,它只是碰巧被借用的一個工具罷了。這是說得過去的。但假如我們回看世紀之交,確實會發現用大巴表示“現代”是那個年代比較普遍的社會文化,如當年有“開往春天的大巴”的說法,有網站也取名“博客大巴”,在1997年9月的《每周電腦報》還有報道叫“多媒體大巴上路了”。高速行駛的載客大巴,其效率、容量和數量不由得使人產生聯想。這個運輸机械是高效的、先進的,並且不同於私家車或的士,它似乎還意味着主體是“我們”,是眾多的人,所以被用來呼喚“我們”一起坐上新世紀的大巴,或走向未來(“開往春天的大巴”),或在博客的浪潮當中碰見(“博客大巴”),或共享網絡多媒體(“多媒體大巴上路了”)。它們都以大巴為意象,試圖描述我們共享的,並且在歷史中也未曾形成過的現代新世界。,而大巴有此象徵意義的一個社會性基礎是,它向人們展示了其規模。尤其是1992年市場經濟改革,城鄉大流動出現,此後數年,不同載客量的大巴迅速成為中國城鄉運輸最普遍的交通工具。,以勞務輸出大省四川為例,1998年5月,《中國經濟信息》的一篇報道《四川:超長道路客運日趨漸好》就說,從1993年至1998年,該省超長道路客運業蓬勃興起,省內各地開通的省際長途大巴可直達廣東、福建、江蘇、新疆、甘肅、河北等地,年均運輸量200萬人次。自然,除此外,旅遊大巴也是長途大巴比較常見的一種類型。而這在本世紀初也是增加的。如2001年5月《公路運輸文摘》摘取的《上海乘大巴跑高速》一文就可說明這個問題。當時,乘坐大巴被認為是一種探親、旅遊的“時尚”,在鐵路、公路、水路和航空共四種出行方式中,長途大巴客運量的份額在1999年是16.7%,在2000年是23.6%。在今天這顯然是無法比擬的份額。同是2001年,8月份的《海洋世界》更是發文感慨,“大巴多了,客船歇了”。當年大巴崛起之迅猛,由此是可見一斑的。,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人們都常說上世紀中國社會的城鄉大流動是火車拉來的。火車的運行比大巴更快、更平穩、更龐大,也更準時,因此其路線和節奏的理性水平絕非大巴可比。若要在火車和巴士兩者中選其一作為現代性在交通机械方面的典型,大概很少有人會認為是巴士。,那麼,巴士有沒有它的“現代性敘事”?也是有的。這發生在人們接觸它之初。,我們或能想象,《穿越時空的愛戀》中的朱允炆之所以趴在車頂不知所措,除了高聳的鋼筋水泥建築,另一個對象其實就是這個比較理性的、沿着道路行駛的机械。因此他的感受當中有慌張。馮友蘭曾寫《辯城鄉》,他說了這麼一段話:“城裡的狗,看見一輛汽車,行所無事,坦然地躲在一邊。而鄉下的人,看見一輛汽車,不是驚奇地聚觀,即是慌張地亂跑。”被認為落後的、傳統的農人,初次見到汽車,不知是什麼怪物駕臨,嚇得跑開了,哪怕見過幾次,多少有點了解了,也“蜀犬吠日”一般興奮不已,拉上幾個鄰居圍聚湊熱鬧。而在城市,連路上的狗對汽車也表現得十分平靜,只管躲在旁邊避開危險就是了。費孝通在《鄉土中國》同樣論述過這個問題。鄉下人聽到車鳴聲手足無措,有現代知識優越感的司機還可能來上一句“笨蛋”或“蠢人”。包括巴士在內的汽車給人造成的緊張,相比於火車這一更理性的龐然大物,當然還是要少些。要知道,德國社會學家希弗爾布施(Wolfgang Schivelbusch)的《鐵道之旅:19世紀空間與時間的工業化》告訴讀者,人們甚至認為乘坐火車會患上某些疾病,得遠之避之。,然而,恰是這些最初使人畏懼的鐵皮設備將人們帶離家鄉,去往陌生的地方謀生。與火車不同的是,巴士對道路設施的要求並沒有必須建鐵軌那麼高,水泥路、柏油路行,鵝卵石平鋪的也可,連泥路也未嘗不能。在鐵路到達不了的地方,巴士是補充。即便去乘坐火車,人們也可能需要首先搭乘一段中長途巴士,再到站換乘。,從鄉到城,一條換乘之路能曲折到這樣:,“我”得在雞鳴前早起,匆忙吃碗面——有了多次乘車經驗知道自個兒的體質吃甜食或雞蛋可能暈車——拖着行李,跟爸媽和子女告別,多餘的話也不知怎麼說,單說幾句在家吃好點的話,再或者多說一句讓孩子聽爺爺奶奶和老師的話。提前叫的“摩的”到了,坐着這輛摩托車顛簸在泥路上,從村子趕往鄉鎮,再到車站排隊坐上到縣城的小巴。到縣城車站,天或許剛亮。接着排隊購票,拿着票坐上開往省城的大巴,數個小時后,到了省城某個汽車站,掏出零錢坐公交趕往火車站。終於到火車站,此時,若是提前了兩三個小時還好,假如提前了半天,就得找個旅店歇息或就地打地鋪等待進站上車。到此,整個旅途也才剛過一半。坐火車前往目的地,還得多次換乘。,作為這個年代的年輕人,我們也許不能想象或無法回憶人們當初是如何等待和乘坐巴士的。好在有電視劇。它們記錄了幾種早期乘車情況。,先來看等車。,這是電視劇《山城棒棒兵》(1997)的畫面,在上世紀90年代鄉村泥路邊,站着等待大巴的男女,手提大包小包。,此種情況是長途大巴在找乘客,有時叫“撿人”。這可能是因為司機住在小鎮或鄉下,附近幾個村子的乘客人數就可能夠開一趟,因此一般不會開去車站始發;也可能是因為司機這班車的乘客過少,運營成本高,不得利潤,得多轉一兩圈“撿幾個人”,等人數湊夠了再出發。如果最終沒有湊夠到能覆蓋成本的人數,可能會把車上的乘客“打包”轉給其他大巴。此做法,據說在有的地方也叫“賣豬仔”或“倒豬仔”。這是戲謔的叫法了。類似的叫法有“野豬兒”,即非正規的“野的”。,再來看一張大巴駛來的畫面。以下是電視劇《馬大帥》第一部(2004)的一幕。,
《馬大帥》(2004)(視頻截圖),從這個角度望去,看到的是大巴的整體樣子。它的頂部用鋼條焊有一個框架,用來堆放乘客的包裹行李,若是站在車後方,還能看到尾部有部通往車頂的梯子。當年的大巴多是這樣。如今消失了。,上面的劇照都來自電視劇的頭兩集,作為故事的開端,劇中人物乘坐大巴前去城市。他們習慣坐在大巴靠窗的位置,向外好奇地探頭觀賞沿途的景觀變化。當建築密度開始增加,就靠近城市了。,假如乘坐超長途大巴,得在途中解決吃飯問題。有的司機會將大巴停靠在某幾家餐館,乘客下車到店付錢吃飯。據說司機一般拿有“回扣”。這算不得有趣。有意思的是,大巴途經某個必經的集鎮,當地可能會有挑着貨簍前來賣東西的商人,他們站在路邊等着大巴經過,簍里裝有礦泉水、餅乾,也有自家做的盒飯。當大巴短暫停留,乘客打開車窗,問有什麼東西賣、如何賣,一手扔下錢,一手接過零食或飯菜。一筆簡單的交易在車窗那裡就完成了。,如果一個人是坐火車到目的地城市,出站后得換乘其他交通工具,比如摩托車、三輪車,或各種小巴。如此才能從車站到出租屋。2000年電視劇《上車走吧》中的小巴,往返的路線便經過北京站,為出站、進站的人提供便捷。,與火車的另一個不同是,大巴有定員限定,乘坐舒適度相比火車硬座車廂高許多。早些年間,當火車停在車站軌道,乘客從車窗翻進車廂,站票、坐票,坐着的、斜靠着的、躺在地的,擠在一起,疲憊許多。自然,大巴的票價比火車硬座高一些。是坐火車硬座,還是坐大巴,各有利弊。但搶不到火車票,也只有坐大巴了。2007年2月,在勞務輸入城市廣州,《廣州日報》報道該市的長途大巴直達19個省區,建議“一些至今仍無法買到火車票的旅客,考慮坐長途客車回家”。,多年以後,高鐵和私家車雙雙崛起,不可避免地使中長途巴士的載客量日漸慘淡。,過去,巴士在高速公路上一輛接一輛的景象消失了,接替它的是動輒長達數公里的私家車長龍。自駕往返、乘坐高鐵變為陸路交通的主力方式。2021年2月,汽車行業雜誌《經營者(汽車商業評論)》刊文報道“最後的長途大巴”,開篇就是“高鐵碾壓之處,大巴‘寸草不生’”。唯有在春運高峰期間,比較幸運的大巴尚有可能接近滿員。而之所以還能有這等載客量,也是因為大巴的數量大不如前,汽車乘客都去乘坐這僅有的幾輛了。,當我們再談巴士尤其是長途大巴時,可能會回憶起漫長的坐車煎熬,或是到服務區前的“三急”。而隨着時間流逝,它將成為一段過去的乘車經驗史,逐漸模糊,直至可能被遺忘。到這時,我們只有通過新聞事件或影視劇來搭建巴士記憶。若是沒有乘坐過長途大巴,更是只能如此獲取有關它的印象了。無奈的是,在這些印象中的大巴,一般是因為發生了交通事故等悲劇才被注意到。至於影視劇印象,則取決於題材了,如短片《車四十四》(2001)描述了大巴上的人性、非正義和復讎,電影《落恭弘=叶 恭弘歸根》(2007)的打劫片段以喜劇手法消解了大巴犯罪的恐懼。它們想象了關於大巴的某些驚險側面,大巴就像是個隱喻,講述着現代人在進入汽車廂這個封閉空間后的某些陰暗和殘餘光輝。這一點與火車是相似的,只不過其神秘性和想象空間不如火車。,以上,如今都在漸行漸遠,連電視劇畫面都是多年前模糊不清的“古早”畫質。這也是必然的趨勢吧。,當00后歌手Spylent和MR_瘋兔在《少年yo》“大喊世界我來了”,唱着“大巴在高速路上前行,透過窗眺望着遠景”,其體驗都來自旅遊大巴,因此才高歌“整理好心情帶着旅者的酷”。而穿梭在城市之間、城鄉之間的那種長途大巴影子,唯有往有上個世紀生活經驗的歌手中找了。歌手李劍青(生於1977)唱的《在家鄉》是一例。“母親的家,總是要回的。舊大巴將你,從城裡往鄉下送。”只不過坐上舊大巴回到鄉下,到了某個時間節點,也可能再次出發前往城市謀生。並且,這首歌好像還是有換乘經驗的。坐着舊大巴走完“最後一公里”,而剛才坐的火車“去了另一個地方,別人的——黑泥土、紅泥土、黃泥土——別人的家。”,不可避免地,關於大巴的敘事從離鄉、打拚、城鄉轉向了好奇、觀光、冒險,後者依託於旅遊大巴。長途大巴的命運似乎已經完全轉變了,它終究會被比更現代的、更理性的列車代替。能剩下的,只是它帶給人的記憶。,我模糊記得第一次見到大巴的一些情形。二十幾年前,在上幼兒園的某天,聽到教室外有人按喇叭,和幾個同學跑到馬路邊見着了停在那的大巴,如果沒有記錯,車身有幾條藍色的橫行條紋。開小賣部的婆婆坐上了車,她靠着車窗,拿着一瓶礦泉水。她和其他人大聲地講着話,一車人都要進大城,去服裝廠打工。,喜歡她的位置,靠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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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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