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站_《國王之夜》:我們需要故事來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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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特迪瓦導演菲利普·拉科特在阿比讓一家名為“魔法”的電影院附近長大。1989年,作為電台記者的他就歐洲重大事件進行了一系列的報道。此後,他製作了短片《信使》和《利賓斯基事件》,並在幾個國際電影節上放映。2002年起,拉科特陸續拍攝了第一人稱視角的紀錄片《開羅時間》和《象牙海岸戰爭紀事》。他執導的第一部長片《逃》參与了2014年戛納電影節“一種關注”單元展映,並獲得金攝影機獎(導演處女作獎)的提名。其第二部作品《國王之夜》入選2020年第77屆威尼斯電影節地平線單元獎最佳影片的提名,也獲得了今年第11屆北京國際電影節天壇獎最佳影片的提名。,借鑒《天方夜譚》的講述方式,在科特迪瓦鬱郁蔥蔥的阿比讓森林中,有一座實際上由囚犯統治的馬卡監獄,其病入膏肓的首領丹戈羅黑鬍子知道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但如果能在紅月亮之夜找到一個“羅馬人”,即一個講故事的人,他就有機會繼續揮舞他的權杖,而那些覬覦其“王位”的人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作為西非游吟詩人的變種,“羅馬人”的任務是為他的同伴們編織有趣新奇的故事,但《國王之夜》為這一角色賦予了更高的生死攸關性。當囚犯們為羅曼穿上藍色緞面襯衫,引導他穿過陰暗的大廳,來到開放式生活區時,他起初並不知道達摩克利斯之劍已悄然懸挂在他的頭頂。獄中唯一的白人囚犯以迂迴委婉的方式告誡他,日出之前不可以結束故事,否則就會像山魯佐德一樣有性命之虞。如此設置使得這部借鑒阿拉伯民間故事集《天方夜譚》的法語電影,不僅充滿了扣人心弦的氣息,而且還瀰漫著陰森恐怖的氛圍。,這個旨在維持秩序的儀式,卻註定以流血結束。羅曼將黑幫頭領扎馬王的故事,擴展成一個跨越古代戰爭和當代政變的宏偉神話。他瘋狂地即興創作,試圖熬過這個夜晚,逃離從未遠離的暴力。進入說書人角色的羅曼開始講述一個來自城市壞地方的好孩子的故事——他是阿比讓法外之地的產物,一出生就走上了毀滅的道路。每當故事似乎要結束時,囚犯的嗜血慾望就會被激發出來,於是羅曼天馬行空地編織新的故事來馴服他們。觀眾隨着他的講述來到古老的非洲部落。一個具有魔力的女王捲入了一場政變,而扎馬是她堅定不移的追隨者。拉科特將這個具有奇幻色彩的故事視覺化,並在阿比讓的部落小屋和原始叢林之間進行場景切換。監獄的冰冷金屬色調與想象中古老土地的明亮光線之間,形成了引人注目的視覺活力。,與想象中王室爭奪領土的如火如荼的交戰相對應的,是監獄里暗流涌動的權力之爭與不斷髮生的謀殺事件。正如莎士比亞的戲劇是他那個時代的政治隱喻,“拉斯”和“半瘋”之間的對抗象徵著象牙海岸在2002年至2007年間經歷的內戰。講述中的世界與現實中的世界彼此互為鏡像。拉科特用羅曼的故事來解釋暴力的歷史循環,以及這種循環是如何影響着他的祖國,同時又讓囚犯的即興表演給那樣的講述增加了新的層面。影片不僅將古老的民間傳說與現代的神話創造結合起來,而且還將戲劇性的歌曲和舞蹈結合起來。如此創舉給觀眾帶來獨一無二的體驗。,糅合現實主義和魔幻色彩,拉科特對多個相互交織故事的巧妙處理令人印象深刻,但使影片如此特別的是他清晰地呈現了講故事的力量。扎馬王富有傳奇色彩的出生、崛起和死亡故事在羅曼的敘述中展開,狂熱的觀眾用火熱的歌聲和激情的舞蹈將其重新演繹。儘管他們可能在天亮前成為羅曼的劊子手,但在故事創造魔法的情況下,他們也要服從他的指揮。這不僅使得監獄變成一個臨時性的希臘劇院,而且還賦予影片一種躁動、狂歡的品質。敘事的主要動力並非羅曼生死未卜的懸念,抑或黑鬍子懸而未決的命運,而是各個故事本身的力量,以及它們如何在不同的方向上不斷分叉,然後又出乎意料地重新連接或被重造和重鑄。與故事的繁複相對應的是人性的豐富。監獄長將囚犯視為一個同質化的集體,“羅馬人之夜”更是將監獄塑造成一個火藥桶,而導演拉科特則傾向於一種細微的立場,無論好壞,都賦予他們特有的人性。,我們知道羅曼熟識扎馬,但卻無法判斷他告訴我們的是事實還是虛構。囚犯們或許認為他的故事是無稽之談。然而,正是這種來自一個公認的不可靠敘述者的講述,給了這些被囚禁的觀眾雖短暫卻可貴的精神的自由與心靈的愉悅。在隱喻意義上,他們與羅曼一起離開監獄前往他所描述的世界。這不但激發了藝術,而且還創造了希望,不但讓囚犯發現了一個超越於自身,具有意外豐富內容的世界,而且還將他們帶往日常語言所不能飛臨其間的深淵之上。雖然物理上被限制在一個過度擁擠的公共空間,但影片的精神卻越出鐵窗和高牆翱翔遠方。如果說書人是精神和思想的物質載體,那麼語言就是恆久的啟示之源,觀眾因之才得以領悟生命中某種超越的廣闊境界。,用寬銀幕拍攝的《國王之夜》賦予馬卡監獄巨大的空間和深度,卻又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感覺,但羅曼的故事往往發生在白天,為囚犯和觀眾提供了逃離幽閉環境的機會;敘事層次和視角的變化難免會讓觀眾感到困惑,卻也讓他們體會到其圍繞主題而展開的豐富多彩的內容;而糅合現實主義和魔幻色彩的美學色調同樣出人意料地令人愉悅。影片攝影準確而優雅地捕捉到了每個時代的獨特情緒,從監獄緊張壓抑的橙色燈光,到部落時期的紫色威嚴,再到當今暴力街區的刺眼明亮。而其細微之處同樣別有意味,如羅曼胸前閃爍的琥珀色燈光,與冉冉升起的紅色月亮,一近一遠兩個物象無不令人為說書人的命運感到擔憂,而部落女王的深紅色胸甲和珠子項鏈,以及士兵織物盔甲上的紋理線,又將豐富的前殖民時期非洲的戰爭和文化展示出來。,勿因道德關切失去夢想的能力,科特迪瓦是一個人口大約2500萬的西非小國,其曾經繁榮的電影業在21世紀初的政治動蕩中花果凋零。拉科特2014年的處女作《逃》似乎預示着象牙海岸的電影復興,六年之後他的第二部作品《國王之夜》又多獲大獎提名,其作為導演的成長曆程正如羅曼從忐忑不安的男孩轉變為講故事的高手。這部影片打破時代界限,將神話和現實、表演和講述融為一體,將監獄變成國家的縮影,將人物變成受創的、掙扎重生的派別化社會的代表。其飽含深意的片名預示了不同凡響的史詩內容。複數的“國王”意指黑鬍子、扎馬和女王。他們亦真亦幻、交錯融合的傳奇故事集中呈現於那個特定的“夜晚”。,黑鬍子將身穿黃黑條紋襯衫和褪色牛仔褲的年輕人命名為新的“羅馬人”。這既是一個名字,也是法語中“故事”或“小說”的意思。為了行文的方便我們不妨稱他為羅曼。這個既是故事中人又講故事的犯人才是那一晚的“國王”。他依靠故事或創造力來生存。他最富於魅力的時刻是在真實的生活經驗與虛構的事物之間建立聯繫。拉科特藉助他告訴我們,不要因為對現實的道德關切而失去夢想的能力,也不要因為幻想而迷失對現實的洞察力。其更為隱秘也更個人化的動機也許是彰顯這一主題:虛構或講故事的能力,是文明薪火相傳的手段,更是讓人不朽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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