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聯盟2號站_一個“窗里的人”,同時也是一個“有大海的人”

20

我最多在黃昏的時候,向窗外眺望一下。只是下意識地向外面看一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麼。,經常性的動作形成了一種習慣……其實我無人可等,也沒有任何確切的東西去看,似乎是為了調換一下視覺。,《每一次的誕生都是痛苦:李少君詩選:1980—2022》是詩人李少君的最新詩集,以上這段文字出自詩集中的散文詩《窗里的人》。窗外的世界是“鬧市裡的鬧市”,“窗里的人”向窗外看去——起初,只是在黃昏時分下意識地看,後來逐漸發展為習慣性地看,在閱讀、寫作和交談的無數個間隙。這一過程中,變化的是“看”的動作所發生的頻次和場景;不變的是,永遠定格為一種漫無目的、漫不經心的“看”,一種從未賦予觀看對象以價值色彩的“看”。,“內在的人”,在《眺望》一詩中,另一個觀看者的形象同樣耐人尋味:,在竹影搖曳的陽台下,溪聲,消解了對岸雜沓的腳步聲……,直至無聲無息,直至,眺望也漸行漸遠,沿着一條小橋,跟隨一條又一條小路……,這一次的“看”發生於靜謐的月夜。詩人的目光跟隨溪水對岸的腳步聲,由近至遠,出實入虛,去往不可知處。柄谷行人說:“風景是和孤獨的內心狀態緊密連接在一起的。這個人物對無所謂的他人感到了一種‘無我無他’的一體感,反過來說,他對眼前的他者表示的是冷淡。換言之,只有在對周圍外部的東西沒有關心的‘內在的人’那裡,風景才能得以發現。”顯然,無論是“窗里的人”還是陽台上的眺望者,都屬於“內在的人”的範疇——他們置身於迷人的孤獨之中,以近乎一致的姿勢和角度看向外部世界,卻收斂起任何目的性的關切,僅僅保持了一種極致的靜觀。於是,窗外和對岸的人事成為比一般意義上的風景更為純粹的“風景”。“眺望,當然也可以是眺望本身”,李少君在另一首同樣題為《眺望》的詩中如是寫道。,讓“眺望”回到“眺望”,讓“看”回到“看”,重要的不是外在風景的光怪陸離和神秘莫測,而是發現風景的過程如何重塑詩人主體,如何返照詩人自身:“窗里的人”疏離於鬧市的喧囂但不拒斥鬧市的喧囂,陽台上的眺望者嚮往彼岸的幽遠但不執着於彼岸的幽遠——在這一類詩歌中,詩人的目光總是無比自然的。李少君素有“自然詩人”之譽,論者多着眼於詩歌寫作的題材範圍和倫理關懷。事實上,另一重語義上的“自然”在他的詩歌中亦普遍存在,那就是一種自然的觀看方式及其所帶來的自然的詩學品格。從某種程度上說,與對自然世界的書寫相比,深諳如何自然地書寫更彰顯了詩人在藝術創造上的個性和能力。,“有大海的人”,顧隨論及詩人的“自我中心”傾向,將“自我中心”的路徑劃分為兩種:一是“吸納的”,二是“放射的”;前者靜,後者動。一個詩人的詩往往時而吸納,時而放射,靜動之間,隨心流轉。作為一個“窗里的人”,詩人表面上目光向外,但神思向內,以一種極度吸納的姿態回溯至自己的內心;而在詩集的另一部分作品——尤其是那些廣為流傳的代表作中,詩人的神思隨目光一同“放射”,最終在詩行間鼓動起重建“意義”的努力。比如,這首《我是有大海的人》:,從大海上過來的人,會覺得每個地方都過於壓抑和單調,我是有大海的人,我所經歷過的一切你們永遠不知道,我是有大海的人,我對很多事情的看法和你們不一樣,李少君早年曾在海南工作和生活,“闖海”的人生經歷和集體記憶在他的詩歌中頻頻出現,“有大海的人”構成了詩人不同於“窗里的人”的又一次自我指認。在這首詩中,詩人的“自我中心”是“放射的”,詩人並不滿足於自己只是一個“從大海上過來的人”,一個在地理意義上和“大海”產生過些許聯繫的人,而是稱自己為“有大海的人”。人無我有,一個“有”字將作為自然景觀的“大海”轉化為詩人與他者相區分的獨特身份標識。,主觀化、絕對化的“斷語”,和“窗里的人”一樣,“有大海的人”同樣無法避免人之為人的宿命般的孤獨,正如詩人所感嘆的“你們”對“我”的“不知道”,“我”和“你們”的“不一樣”。但兩者的孤獨具有不同的內涵與表徵。前者是詩人在對風景的靜觀中不斷向內、向“我”的深度沉浸,後者則是強力的主體意志主導心靈世界、籠罩他者與外物所致。因此,在《我是有大海的人》這一類詩歌中,詩人經常作出某種主觀化、絕對化的“斷語”。《敬亭山記》一詩中,詩人也寫道:,我們所有的努力都抵不上,敬亭山上的一座亭子,它是中心,萬千風景匯聚到一點,人們雲一樣從四面八方趕來朝拜,再如,《雪國》一詩中,詩人如此描繪雪后的城鎮、村落:,只有每一間小木屋的屋頂緩緩飄散的炊煙,以及從山那邊逐漸呈現的朦朧晨曦,證明這裏還有人的氣息與動靜,證明這個世界仍然還有生活、自由與美,當然,讀者可能會對詩人的“斷語”產生疑惑:那些在先鋒性寫作中已然“崩塌”甚至“粉碎”的事物和觀念,能否在當下和未來的個人寫作中重獲完整的意義?,人詩互證,回到詩歌文本,一個“有大海的人”能否與熙攘的人群真正區分開來?一座山和一座亭子能否超越其自然存在而成為一個無法取代的“中心”?那些炊煙之下的生活能否如詩人所寫的那樣一直美好恬靜下去?對於上述問題的回應不是詩人和詩歌應當承擔的義務,但詩人在詩中並不迴避“斷語”之後的真實迷思,正如《山中小雨迷誰人》一詩中的自況:,在關於此事的各種版本中,只有我的形象是固定不變的:,一個被山中小雨迷住的詩人,一個在山中小雨里迷茫的詩人,李少君近來多次談到“人詩互證”的話題。他說:“曾經有人問我:為什麼小說家、散文家稱之為‘家’,而詩人稱之為‘人’,在這裏我可以回答了。人詩互證,既是古老的詩人之為人的意義,也是未來詩人得以自立自證的標準和尺度。因為,詩人永遠是人,詩如其人。詩,一直最具個人性和獨特性,也證明人之個體性和獨特性。”,這一看法不僅包含了詩人對詩歌文體特徵的深刻體認,還標舉了詩人心目中的理想詩歌形態。在《每一次的誕生都是痛苦:李少君詩選:1980—2022》這部詩集中,讀者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窗里的人”——同時也是一個“有大海的人”——如何與自己四十餘年來的詩歌寫作互相印證,而這種印證本身又是怎樣富有詩歌美學和生命哲學的雙重意味。

相关文章
为您推荐
各种观点

报歉!评论已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