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號站平台_溫方伊:“沒有故事”的編劇

20

因為《蔣公的面子》,身為90后編劇的她早早就擁有旁人難以企及的知曉度與話劇經驗。,十年間,溫方伊從南京大學一名大三學生,經歷了讀研、攻博、組建家庭,及至為人母;帶來“最難吃的飯局”的《蔣公的面子》,以一部校園劇的姿態面世,然後譽滿象牙塔,獲封神劇開啟全國巡演,至今在各大劇場上演400餘場。,面對處女作即成名作,溫方伊承認確實會為後續寫作帶來非常大的壓力,因為新的作品就有新的失敗風險,但她不會停止努力去做好的作品,寫出人的複雜性,寫出離奇又合理。,《蔣公的面子》誕生記,溫方伊和她的大三學年作業,《蔣公的面子》十歲了。,本月15日,這出被觀眾贊為“最好的民國戲”的原創話劇,完成了443場演出,迎來了它的十周年紀念。編劇溫方伊在朋友圈轉發了劇組的慶祝推送,配文是簡短又鄭重的“感恩的心”。,時間回到十年前,還在南京大學文學院戲劇影視藝術系讀大三的溫方伊沒有想到,自己為了學年創作的劇本,會一舉成名,不僅僅走出了校園、走向了商業演出市場,並且展現出了極強的生命力,經久不衰地演出至今。,南大一直以來流傳着一個校史傳說,1943年蔣介石要當國立中央大學(南大前身)的校長,怕身份難以服眾,就請幾位教授吃年夜飯,這讓幾位教授非常糾結,他們給不給蔣公這個面子呢?2012年5月,適逢南京大學一百一十年校慶,戲文系的呂效平教授覺得這個傳說很符合自己“戲劇就是把人的靈魂放在火上烤”的戲劇觀,於是把這個選題布置成一次“命題作文”留給他課上的學生們。,作為寫作者的溫方伊,從小最頭疼寫記敘文,她是土生土長的南京人,小學老師布置寫遊記,她交一篇游玄武湖,被批評是“流水賬”,大受打擊,直到初中開始學寫議論文她才找到了主場,幾方論點佐以論據,邏輯嚴謹,理性清晰,是她喜歡的表達。,還是中學時代,老師讓大家分析莫泊桑的經典短篇小說《我的叔叔於勒》,同學們大多注重觀點正確與否,分析課文如何反映了資產階級的人情淡薄,溫方伊用自己“樸素的小孩子的心態”換位思考分析起“如果於勒是自己的叔叔”,世俗的親情能不能經得起現實的考驗,言之成理,老師也很喜歡。於是帶着點模模糊糊的直覺,溫方伊覺得自己可以“走這個路子”,敢於表達,敢於展示自己人文主義的關懷。,帶着“要不要給蔣公這個面子”的論題,大學生溫方伊投入到海量的民國時期知識分子生活的史料閱讀中,正史、口述史、私人日記一輪找遍,她找到了“烤靈魂”的痛點,是“尷尬”。,“我的感覺就是民國知識分子真慘,但是這種慘不是說他們活得很拮据,而是他們的地位很尷尬。他們想要當精英,但是許多現實的追求無法達成,又想要引導普羅大眾,但是和真正的大眾又有許多隔閡。我就有一種想法,就是把這種尷尬的狀態表達出來。”,於是在她的筆下,有了潛心哲學,倔強固執,一身西裝的中文系教授,堅決拒絕赴宴的時任道;有了看似諂媚的“御用文人”,一身中山裝認為政治可以為學術服務的蔣公的“說客”卞從周;還有了一襲長衫,愛好美食與雀戰的儒雅學者夏小山。這個三人搭配,各有特色且相互博弈,就像是《藝術》里的三個好友,在對白的交鋒間展示了複雜的化學反應。,“三位教授之前討論的所有的關於政治關於學術的問題,實際上這些話題本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在干什麼,他們是在搶佔精神高地,對於知識分子來說,你在精神上或者道德上佔據優勢,對你之後的行為實際上是爭取某種合法性。”三位唇槍舌劍的緊湊邏輯和舒適的流動感,儘管被編劇本人輕描淡寫地概括為“作為初學者意外地發現自己還很擅長寫對話,至少基本上還是人話”,卻仍為廣大觀眾所津津樂道。一些幽默機智的語言包袱,比如反覆出現的“吾輩且打麻將”“逃難我又沒有經驗”后被印在劇目周邊商品上,成為了該劇可愛且雋永的文化符號。,很快,校園戲劇《蔣公的面子》在南大校內首演,兩個小時的演出,掌聲、笑聲不斷。當晚溫方伊回家上網刷了刷評論,一片好評,已經心滿意足,覺得“這就是人生巔峰了吧”。沒想到因為極佳的口碑,同年10月劇目迎來了校園內的復演,一開始定了十場,演出一票難求,劇組乾脆在海報上手寫加演信息,從10月23日斷斷續續一直演到了12月2日,比原計劃多了一倍。年輕的編劇於是接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名片,有業內前輩,也有影視公司,各種各樣的工作機會。,溫方伊“開心壞了,也嚇壞了。因為不知道如何處理,乾脆就用不處理的方式來處理。”還是要感謝呂效平老師的推進,次年《蔣公的面子》轉向商演,在老師的敦促下,溫方伊跟組承擔了與各地劇場對接的行政工作。,巡演路上,在象牙塔與社會生活中徐徐落地,溫方伊自稱是一個“沒有故事的編劇”。她的創作之路不是“天以百凶成就一詞人”的苦難造英雄,也不算是祖師爺賞飯吃,不費吹灰之力的天才成長史,她的職業選擇和生活閱歷都帶有一點隨機性。,比如小時候看電視“搶不過爸媽”,就跟着看了很多傳統戲曲節目,算是鋪了一點種子;比如高考時,父親碰巧看到第一年開始招生戲文專業覺得這是個“上南大的好辦法”,入門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會就此走上傳統戲曲研究的路。,再比如“碰巧”寫出了《蔣公的面子》。但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是,面對一個隨機的,似乎充滿了被動的考卷,還能調動自己的長處,不疾不徐把答案填好,已經是平凡人生中的英雄主義。,在巡演劇組工作的日子里,溫方伊自覺是一個“除了書本沒有其他創作靈感”的人,甚至還沒退去“學生那種沒有用的羞澀”,有時候連請劇場工作人員在演出當天提前開一下空調這樣小小的要求,都覺得很難啟齒。好在劇組的同伴們都是自家人,對她也多是包容與保護,她很感謝這段工作經歷,讓她能從大學的象牙塔和現實的工作環境的落差中徐徐落地。,受到疫情的影響,溫方伊與《北京日報》的採訪遺憾地只能通過電話進行,對談終了,道別時她惦記着要講一個“扎在心頭的小刺”,也是那青澀時代的另一個小小的佐證。,當時《蔣公的面子》劇本單行本出版,她也第一次被出版社邀請到上海書展出席簽售活動。緊張,寫下除了自己名字以外的任何一個字都緊張。這時候有一位先生請求籤上讀者的名字,“我當時特別希望他能拿出名片或者身份證給我看,但他沒有,就是口述,姓蔡。”溫方伊心裏緊張加上着急,鬼使神差地寫了一個“菜”字,又在讀者驚訝的詢問中慌忙塗掉。此後她無數次地想象自己回到那個時刻,從容不迫地對讀者說,抱歉,那我再送您一本新的,再簽一次。可惜現實中,那個塗掉的墨點旁邊的簽名,還是給溫方伊不那麼從容的青春時代,留下了一樣物證。,“我總想着這樣的黑歷史要自己講出來,要是那位讀者看到報紙能聯繫到我就好了,我馬上送他一本新的!”,對抗壓力,藝術創作就該去冒險,2018年6月,由溫方伊編劇、馬俊峰導演,改編自金宇澄先生長篇小說的同名滬語話劇《繁花》第一季與觀眾見面。,改編《繁花》的一大難度是縮減篇幅、保留味道。原著35萬字,故事橫跨上世紀60年代至90年代,全書用了半書面的滬語成文,寫出了一代上海兒女的命運沉浮。而改編話劇《繁花》的體量是3小時,也即3萬多字的劇本字數。,由於篇幅與故事限制,主創決定將全篇分為三季製作,第一季中溫方伊並沒有簡單截取小說前編內容,而是抽取了一支主角群體的故事脈絡,舉重若輕地呈現了主幹劇情,情節緊湊清晰,別有海派風情。演出時,更是大膽地採用了滬語表演,引得原著迷觀眾連連叫好。,憑藉《繁花》,溫方伊獲得了2019年“壹戲劇大賞”年度最佳編劇,作為溫方伊的第二部戲,算得上沒有丟“蔣公”的面子。,溫方伊說話語速不快,但是她談話的敘述非常流暢,很少有不合節奏的停頓。就像是身為一個起點極高的編劇,溫方伊也自有一番不疾不徐、不緊不慢的氣魄與步調。她說自己不急着成功,不急着超越什麼,就是慢慢地寫。一個作品要“把妝化好了再出來見人”。,新戲《活動變人形》首演前,廣州大劇院年輕的工作人員給她做採訪,請教她如何保持高質量的創作,她樂了,“我(那時候)就只有兩部作品,這樣也叫保持高質量的創作嗎?”她自稱很懶,並沒有特彆強的創作衝動,相比那些每年都能出一部作品的作家,她是一個超低產編劇。而且,在她看來,“一直保持高質量創作的方式,就是你創作出高質量作品之後就再也不創作。”,“所有的創作者都會痛恨江郎才盡這個詞,但是你避免它的唯一方法,就是擁有一部成功的作品之後永遠不寫作。當你的處女作就是成名作的時候,確實會為後續寫作帶來非常大的壓力,因為新的作品就有新的失敗風險,藝術就是這樣的,藝術是沒有永久合格證的,即便是大師級的人物,一生中也難免有失敗的作品,這就是創作者內心深處的焦慮。但即使這樣,我也不會停止努力去做一部好的作品。”,別樣“孕育記”,產房裡的編劇沒有停止觀察,之後的幾年,溫方伊的腳步輕快均衡,她順利讀完研究生,繼續師從呂效平教授讀了博士,研究方向是廣東粵劇,算是回歸到了大一時“以為讀藝術系就是研究中國傳統戲曲”的初心。與此同時她也組建了自己的家庭。,2021年,溫方伊迎來了史無前例的高產的一年,除了如期而來的《繁花》第二季,還有改編自作家王蒙的同名小說、李伯男執導的舞台劇《活動變人形》,講述的是上世紀40年代知識分子置身包辦婚姻處境的故事,時至今日仍有非凡的現實意義。,而促使一向從容的溫方伊鉚足勁同時接下兩部戲的,是一場與創作同樣重要的孕育。,也是在2021年,溫方伊“升級”成為一對可愛的雙胞胎男孩的媽媽。得知自己初為人母的一瞬間,原來模糊的職業規劃有了具體而微的目標,要工作,要賺錢。幾乎是身為母親的本能,她要為即將到來的兩個小生命提供一個足夠堅實的後盾。,於是和兩邊劇組都溝通好孕期可能的身體狀況和預產期,就開始了作為編劇和新手媽媽的雙重功課。,工作時她泡在案頭工作的文獻里,休息下來就看各種關於生產的紀錄片,羊水栓塞、高血壓、高血糖,看着一個個令人擔憂的名詞,溫方伊卻淡然,可能是因為身處藝術行業,深知每一個項目每一件事最終做成,都需要足夠努力的同時足夠幸運。她於是被培養出一種悲觀主義下的行動力來,她總覺得既然要做準備,就要為種種可能出現的糟糕狀況做足功課。,距離預產期還有兩個月,不滿30周的寶寶就提前來報到了。但談起這段尋常人看來頗為艱辛的早產經歷,溫方伊卻不自覺地說出了一連串“幸運”。,“我覺得別人的緊張好像緩解了我的緊張,跟我老公比起來,我好淡定。就像那天半夜,我自己還花了一點時間來判斷究竟是羊水破了還是漏尿了。確定是羊水破了之後,我慶幸預習了有關知識,就主動躺下讓我老公叫車。”,“當時還覺得我們好幸運,我選定的醫院在市區,白天堵車特別嚴重,幸虧事發時是半夜才能一路暢通無阻。到了之後醫生說胎兒沒什麼大問題,最好能平躺一周保胎,我還在盤算着平躺怎麼工作呢?沒想到一天之後就宮縮了。”,“一開始只覺得是腰痛,我覺得是平躺太久了,就請先生幫忙按一按腰,一直到疼痛劇烈到覺得自己就要喊出來了,才叫來了護士,接着就直接進了產房。我猜周圍待產的產婦肯定很痛恨這種剛剛來了就能生的人,整個過程都比我想象的好一些,因為醫生們都很和藹,會用鼓勵小孩子的口吻一直鼓勵我。”,“因為有側切,產後縫合的護士還在和我閑聊,‘你看看你多幸運,剛剛幾位主任都在,你一生完,那邊一個緊急剖腹產,人手就都走了’。”,“然後我就覺得確實我好幸運,連生孩子都帶着一種可能觀察的角度去看,我看到周圍的產婦都打了無痛,才意識到自己連無痛都沒有來得及打就生產完了,我觀察這些醫生都站在什麼地方,他們在干什麼,足月生產的嬰兒一生下來護士就會讓孩子吮吸媽媽的乳頭,因為我的小孩直接進保溫箱了,我就看他們在比較這兩個孩子哭聲不大一樣……”,她習慣了即使沉浸在某種時刻中,也要抽離出一部分的自己,用以理性的審視。在體驗當下情緒的時候,帶着創作者的視角,後退一步,觀測着此時的自己。比如當我們談起自己為人父母之後的心理變化時,“曾經也想過自己是不是應該叛逆一點,不在任何單位就職,做個自由編劇,但是有了孩子之後人真的會變得膽小很多。”,講完這句話,編劇溫方伊審視着母親溫方伊,更正了這段描述“也不能說是膽小,就是為了更大的責任,委屈了自己一些自由的想法。”,尾聲,細節,是一位編劇的武器,在不知不覺間,自嘲是“沒有故事的編劇”,擁有了一項屬於編劇的神奇武器,可以把人生里細微處的細節悉心收藏,妥善安放,日後像把自製的老酵母揉進麵糰里一樣,把細節揉進作品里。,如果你也是一位沉迷於故事的讀者,可能會發現當代一些最好的編劇,都有這樣的武器。寫出了英國經典寫實主義戲劇《天窗》的David Hare一直執着於虛構類故事作家永遠也無法編造的生活細節,並把它稱之為“delicious situation”。,寫出了《東京愛情故事》《四重奏》的坂元裕二追求在電視劇中寫出生活最日常的瑣事,於是各懷心事的主角們在桌邊討論炸雞里應不應該擠進檸檬汁,住在一起的朋友們相處成親人的證據是大家的頭髮散發出一樣的洗髮水香味。最好的編劇,都是被生活的細枝末節豢養長大的。,《蔣公的面子》十年後,曾經那個戰戰兢兢地給讀者簽名的女孩一路漫步,成為了一個於生活的無聲處收集細節的觀察者,成為了一個與沉浸在任何過往榮譽或良好感覺做鬥爭的人,成為了一個永遠理性永遠避免自我感動的職業編劇,成為了一個若為孩子的幸福可以拋棄眼前的安逸的母親。往後的十年,幾十年,她還會成為許多許多其他,還會繼續成為,她自己。

相关文章
为您推荐
各种观点

报歉!评论已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