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劇作家陳力的新作《別墅》在北京舉辦的劇本朗讀會上,受到業內專家以及觀眾的好評。該劇的亮相,使上一個時代的偉大文學家高爾基重新回到大眾視野。尤為可貴的是,作者通過對話等復調形式在劇中發出的靈魂拷問,撼人心弦。,虎年春節之際,記者專訪了劇作家、導演、詩人陳力,圍繞《別墅》的創作緣起及其創作經歷展開了對話。在此之前,陳力創作的《國王的愛情》被譽為一次“打通時空的知識分子戲劇”,從而引發了觀眾對政治、哲學、法律等社會上層建築的深刻思考。,人物簡介:陳力,編劇、導演,電影學博士。電影導演處女作《石榴樹上結櫻桃》參加莫斯科電影節、短片《對手》入圍戛納電影節展映,並且成為莫斯科電影節主競賽單元開幕電影。其導演的話劇《房子夢》《審判寄生蟲》等在舞台上極為成功。,向高爾基致敬,用戲劇《別墅》去再現他反思他,記者:請談談劇本朗讀的現場反應如何,以及你寫《別墅》這個劇的初衷是什麼?,陳力:對中國讀者來說,高爾基可以說是影響了幾代人。在我看來,縱觀俄羅斯文學歷史,高爾基是個非常獨特,非常了不起的人。他跟同時代出身於貴族或知識分子家庭的作家迥異,但同樣以文學贏得了世界,也打動了那個時代所有的文學巨人,他的人道主義理想甚至綿延到今日。高爾基特別值得去研究、去緬懷。高爾基說過一句話,戲劇是最難駕馭的文學形式,所以我覺得用戲劇《別墅》去再現他、反思他是有價值的,也是向高爾基致敬。,這次劇本朗讀會因為疫情的原因,變更了兩次,本來應該來的人更多。欣慰的是,一些有分量的知識分子和戲劇愛好者都來了,比如像雷頤這樣的近代史學家,還有黃紀蘇,既是社會學研究者也是劇作家,當年的《切·格瓦拉》就出自他的手筆,他很真誠,也很勇敢。大家都說了自己最直接的感受:有的表示朗誦形式塑造人物的能力特彆強,能把高爾基一生表達得特別豐富;有的希望多突出一些在人間、在底層的戲碼,突出高爾基的觀察者、批判者;還有人說后三場有驚心動魄的感覺,甚至討論朗誦劇的形式和舞台劇哪個出來更好。總之,讓我感受到了很多善意與共鳴,還是挺感動的。我覺得人跟人之間的這種認可、誠信,它永遠還是存在的。,記者:關於這部戲的創作經歷,寫得順暢嗎?,陳力:我從小就開始看高爾基的作品了,《我的大學》《在人間》,都是一字一字讀完。高爾基說過一句話,“人學即文學”,我覺得這個人身上最大的魅力就在於他對人的尊重——他的文字裏面反覆強調“人”,不同階層、不同信仰、不同境遇的,全都歸於一個“人”,他的作品里,人大於一切。,具體到《別墅》這個本子,從有想法到開始動筆,寫作過程我就用了一個月。但是動筆之前有一段時間我相當密集地研究他,消化他。好在從上世紀20年代我們國家就開始翻譯介紹高爾基,比如魯迅、茅盾、鄒韜奮都翻譯過他的重頭作品,他各個時期作品的出版從數量到品質都很不錯,翻譯質量也很高。我希望通過這個寫作能比較全面地再現高爾基建立的文學帝國,包括他整個生命最焦灼的晚年,最後的堅持、最後的內心衝突,最後的不放棄,都能夠在舞台上得以集中體現。,記者:高爾基離現在的年輕人似乎有些遙遠,在你看來做這部劇的意義在哪兒?,陳力:在今天來看,我覺得上世紀30年代去世的高爾基仍然是一面鏡子。比如高爾基有極強的好奇心和學習能力,他對那個時代最時髦的現代主義藝術、對古典音樂等各個品類都有非常精到的判斷,是一位擁有均衡審美的偉大作家。回望如此被世人推崇的一位現實主義作家,他的寫作能力、他的虛構能力、他筆下的張力和生活的強度,都可以構成一個很好的對照。反觀今天,我常常自問,我們可不可以有這樣的力量去生活去思考?,記者:如何在中國話劇舞台上呈現一部以外國文學巨匠為題材的原創作品?,陳力:實際上,寫這個本子的時候,對於音樂、音效、人聲、器樂、燈光的運用,我都有整體的思考,在舞台上這些呈現都會更豐厚、更靈動。搬上舞台,它可以是小劇場,極簡主義的表達,也可以是大劇場,在一個恢宏的環境去呈現。如果條件有了,就隨時能呈現出來。《別墅》這個劇本,目前我自己打6.5分,因為它還只是在文本狀態的呈現。它真正的好壞還需要劇場說話。,把外國文學巨匠搬上舞台,不是說我刻意要做一個同行沒有觸及到的東西,其實是這個人物讓我有情緒想去表達。我覺得俄羅斯這個巨大豐富的文化體,我們的文學家很難說完全不受到它的影響。高爾基筆下的文學世界具有永恆性,也具有超越時空的價值,那個東西不會在歲月中斑駁褪去。,記者:你認為做戲劇的價值體現在哪兒?,陳力:不斷地演出,生髮它的影響,這是肯定的。我做戲也不排除盡可能地在有影響力的舞台上去呈現,比如《國王的愛情》《別墅》都有演出計劃。另外,戲劇一定要以極其真誠的思考,發展出創新的思維、創新的協作,要能言前人不能言、不敢言的東西。在通向一個好的藝術工作者的路上,我們還可以做很多事情,比如跟自己合作的演員和劇場,或者各個門類的藝術工作者,在互動中間激發彼此的天才。,戲劇漸漸變成一個我觀照世界的方式,記者:看了劇本朗讀,感覺你的劇作知識點、信息量都很大。,陳力:我小時候好靜不好動,很小就有閱讀的習慣。我的外公是留美的空軍,從我兩歲就教我英語,教到四歲的時候,他覺得都沒什麼可教我的,那些飛機各種零部件很難的詞我都會了。我記得看《三國演義》時,大人隨便翻到任何一頁,我就開始給他們講,那時候還在學齡前。上初中時,我們家旁邊有個成都古籍書店,我記得特別清楚,當時看到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的中英對照《英詩金庫》,17塊錢上下兩卷本,都是郭沫若、黃佐臨這些大家翻譯的,裡邊以古典主義時期和浪漫主義時期的英國詩人為主。書店的店員看我十二三歲一個小孩,就問我“你喜歡詩嗎”?我說,喜歡。,我一直以為,詩歌的意義,像人需要吃飯、呼吸一樣,我能感到跟它的那種勾連。至於說我沒有那麼快開始去寫,我給的解釋是需要厚積薄發。對於寫作的好壞我有自己的標準,我老覺得還不夠開竅。現在看來,是應該建立一定的技術標準和藝術標準,不怕眼高手低。,記者:就是說在當下,你還進行詩歌創作?,陳力:我對我的詩有期許。從世界範圍來看,我覺得當代詩歌裡邊高手寥寥,我喜歡的一個是前年得諾貝爾獎的路易絲·格麗克,還有一個是西印度群島的德里克·沃爾科特,這兩個人超越了很多同代的大詩人。我剛剛完成了一首三千多行的敘事詩,我有信心這是一個打通古典和當代的作品。,說起來,是戲劇讓我打開了詩歌的天地。2011年我第一次導戲《房子夢》,那個是唯一一次不是自己寫的劇本,我在修改劇本的時候有一種本能的觸動,就感受到戲劇和詩歌的親緣關係。2011年,特朗斯特羅姆的詩歌剛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一輩子惜墨如金,發表的詩就兩百多首,我那時為提升戲劇的詩性而向詩歌汲取營養,當時覺得對他是高山仰止。,後來,我導演完《房子夢》參加了國際青年戲劇節,演出那晚現場觀眾都快把劇場掀翻了。之後通過楊乾武老師聯繫,《房子夢》在北京人藝連演了18場,有個研究戲劇的英國人看了這個劇找楊老師說,他覺得是在中國看的最好的戲。這對我也是一個莫大的鼓勵。從那以後,戲劇就漸漸變成一個我觀照世界的方式,平時的思考也帶着一個刻意或本能的為劇場寫作的創作態度。,後來隨着自我長進,雖然還是覺得特朗斯特羅姆了不起,但是他源於高緯度地區的詩歌世界,那種以冷峻、溫和眼光關照整個文明的態度,我覺得遠不及東方這個龐大古老的文明體系給我們提供的思考空間,我們要寫出比他更複雜,更有感染力的詩歌。,我要好好寫,盡可能地再去向自己要東西,記者:接下來你創作的着眼點還會集中在外國文學巨匠嗎?,陳力:也不一定。我之前寫過一個劇,取材來源於美國當代漢學家孔菲利的三部專著之一《叫魂》。上世紀80年代末它的第一次中文版出來,特別吸引我的是那個副標題——乾隆33年中國妖術大恐慌。這個劇背景說的是乾隆盛年,在浙江德清發生了流民拿剪刀剪婦女小孩的辮子事件,當時社會上傳的這些人會把人的魂魄攝走,人心惶惶,加劇了原住民和外來人的衝突。乾隆不斷加大審訊力度,手段越來越硬,可是叫魂事件不但沒有消停,反而開始在浙江以外的地方也出現了,甚至第三年北京城都出現了,乾隆一度非常焦灼。就在這時,乾隆的重臣福康安等都主張應該淡化,後來經過三年這個事件才慢慢趨緩。,這個故事對我有特別大的啟發,我構想了一個現實世界和神話世界的切入點,在劇本里通過底層人物的感情線,把未知的神話世界跟現實世界做了一個戲劇的梳理和思考。這是我自己比較滿意的一個本子。,還有一個意外之喜,前两天我收到了我的電影劇本《鄒容》拍攝備案,這個確實很驚喜、很欣慰。我覺得鄒容這個革命者身上有浪漫主義狂飆突進的色彩,而且他對於傳統文化、對西方最先進的思想如飢似渴地攝取,是一個具有划時代意義的革命青年。我在劇本寫作過程中,是以嚴謹的態度逼近歷史真相,試圖真正再現鄒容和文化巨人章太炎思想的光芒,用最飽滿的熱情塑造他們的戲劇形象。雷頤老師曾經說,《鄒容》劇本在史料的運用上,他覺得無懈可擊。,記者:有個明顯的感覺,在你身上看到你對中國傳統文化非常自信。,陳力:我對這點極其自信。我覺得人確實要有這種自信力,這是一種需要在藝術實踐里去培養和建立的方法論。還是回到高爾基這個劇本,當時我就想高爾基他是怎麼造就自我的?他出身底層,絕對不可能小時候去彈鋼琴、去訓練繪畫,但是高爾基是一個完全靠自己生長起來的藝術家,他對古典音樂、對電影藝術、對當代藝術都有非常好的判斷,那全部來自他自己看到的作品的力量。我後來意識到,當人的綜合能力到一定程度,心理處於一種健康創作狀態的時候,天地之間可能沒有障礙。,記者:戛納、莫斯科電影節你都去過了,戲劇方面有沒有期待過什麼獎項?,陳力:榮譽如果要來,我不會去抗拒,但如果沒有,那就沒有吧。因為我覺得生活已經給我夠多了。現在我能寫出來的東西超過了昨天我對自己的設想。我甚至覺得此生無怨無悔,知足最樂,但必須向自己要東西。,必須有一定的積累,繆斯的手才能觸碰到你,記者:看你本子,很難想象已經快到了知天命的年齡,年齡對於創作心態或者思考有什麼影響嗎?,陳力:我覺得我是從一個小孩活成了一個小孩。最親近的人老說我其實還是個孩子的心態,一直就是這樣。我的情商一點都不高,但是我覺得情商不高,對於寫作這件事可能也不壞。因為我還會天真,還會特別肆無忌憚地去笑、去感動。,還有一個,我的生活很豐富,我可能比同齡人對從事的行業、上過的學、見過的各色人等更多一點。我練武術,我也寫詩寫戲;我做田野調查,走遍窮鄉僻壤,尋師訪友;我交的朋友,和尚道士,三教九流。哪裡有有本事的人,或者快要消失的傳承技藝,我都跑到人家裡去。我去過河北、山東、河南、山西……當然,這也花費了我好多時間,但慢慢地我固定了寫作、思考的模式,總之,創作賦予人的充實感,太有意思了。,記者:寫作之外,你平時有什麼愛好?,陳力:每周我都去潘家園書市,這個習慣已經堅持了20年。我覺得潘家園是全北京最可愛的地方,那兒的很多書販子都認識我。,我在那兒的主要收穫一個是中國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以來出版的通俗文學,包括戲曲、評書、評話等等這類書籍,這種民間文學、民間傳奇的書生動而豐厚,可以說是一種中國文藝體式的傳奇呈現,這對我是一個很好的幫助。還有一個就是蘇東文學的書籍,以蘇聯為主,從上世紀四十年代我們就開始翻譯介紹出來,從戲劇、小說到文藝理論、表演理論、戲劇創作的方法論、評論,當時的翻譯都非常及時、非常豐富。,記者:聽起來你能跟他們打成一片。,陳力:哈哈,逛潘家園的好處在於,有時候還能滿足我的虛榮心。有一次一個人拿着他自己從日本淘回來的印刷品跟書販子在那兒交流。我在旁邊就跟他聊了幾句,說了這種日本迴流中國的文物的一些特點。那個書販子就對他說,“他是我們這兒最有學問的,你聽他的就行了。”我當時一聽還有點兒高興,這些人見多識廣,所以他的認可是有分量的。,但有時候也特別讓人哭笑不得。有一次我在經常買書的一個老頭那兒買了幾本老英文書。他看見我拿這幾本書,就說“你怎麼玩英文書了”?我當時還沒明白,他接着說,“拿這個能掙錢嗎?”我才反應過來,他以為我是書販子了。我不痛快地問他我掙什麼錢,他說“你不賣書,你買那麼多英文書幹嗎呢”?我走了之後,還聽見後邊的小販跟那個老頭說,“他們比咱們能掙錢,他們網上賣書。”哎呀,氣死我了。,記者:除了逛潘家園,你日常生活狀態是什麼樣?,陳力:我很充實,現在寫作的比重越來越大。我覺得必須有一定的積累,繆斯的手才能觸碰到你。這些年我自己處於接近相對成熟的藝術狀態,也是時候發力了。,唯一矛盾的,就是寫作和練功很難平衡。我發現尤其是寫詩的時候,腦力能量的要求比戲劇更加劇烈,一寫詩,會讓我覺得我功夫都荒廢了。我的莫逆之交、劇作家過士行老師經常對我的作品提出意見,我們無話不說。北京人藝創作室主任吳彤女士也是每次都對我的劇作提供中肯的評價。真誠的友誼是生活中的光,我要好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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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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