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藝術家黃引,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是誰。但如果是說那個“相親了一百次的女孩”,大概就會有人聽說過。不知道以這樣的方式出圈,黃引本人意不意外。,我認識的是藝術家黃引。初識黃引是在八年前,那時候她研究生還沒畢業,我和同事在廣州做一個青年藝術家生態調查的項目,到她工作室聊天。那是一個悶熱又潮濕的午後,她把工作室里唯一一個風扇朝我們這邊轉了轉,順便遞了一把黃皮(亞熱帶水果)給我。或許是同為獅子座的緣故,我對黃引有一種特別的親切感,她親和、活潑,善解人意,大大的眼睛像是一汪湖水,清澈、沉靜,像是對世界的審視,又有對未知的渴望。她是學油畫的,有一次在展覽中看到她畫在磚塊上的工筆作品,那是一些城中村拆遷留下的磚塊。看到畫面中細膩的筆觸和流暢的線條我很是驚訝,然後便調侃般的對她說:“畫得很不錯,不過這個字要好好練一練啊!”之後便聽說她開始練習書法。,認識她的八年裡,我們常常會在全國各地某個展覽開幕式上碰到,欣喜於她一直默默繼續着藝術事業,也唏噓這樣一個有才華、努力又有韌性的藝術家依舊籍籍無名。直到在一個名為“手機玩我”的當代藝術公眾號上看到了她相親一百次的故事,才知道她每次見面跟我談論的依舊單身的話題是源於一種真實的焦慮,而她把這種焦慮用實踐的方式進行了消解。,相親一百次,或許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我對於黃引的認識和我看到她對自己的描述截然不同。在她自己口中,黃引大齡未婚,身高一米五四,從事藝術創作和美術教育,無房無車,沒有穩定工作。而唯一在她看來是優點的碩士學歷也成為她在相親市場上不受歡迎的理由。那個活靈活現的黃引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毫無生趣的數據,但既然是身處“市場”中,被物化或許是一種顯而易見的結果。黃引是一個不打無準備之仗的人,關於相親她做過一番分析,談及不同女性在相親市場中的位置,她認為:,“年齡和外貌占的比重幾乎是最大的,其次是身高和學歷。除了人的天性外,可能更多的是因為考慮生育價值使然吧。如果女性的能力或學歷強到一定程度,在相親市場卻是弱勢的,除非外在表現‘溫柔不強勢’的,可能會有所不同。也有不少所謂‘女強人’很刻意表現或者自我教育成這樣,甚至依然呈現一種彆扭的‘慕強’姿態。年薪40萬的女性可能會要求男方年薪50萬,或者家境更優渥。而符合條件的男性也許會優先考慮女性的年齡和外貌。具體鮮活的人被掩蓋在一些数字化的標籤之下。‘絕不能因為結婚降低生活質量’的毒雞湯意味着婚姻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被當成了投資,物化他人的同時物化自己。”,經歷了近一百次面對面相親,黃引早已看清了女性在這個市場中的“價值”所在。她說:“有意思的是,‘獨立女性’並非不利標籤,恰恰相反,很多男性欣賞或者需要女性有一定程度上的經濟和精神獨立,但是卻又不要太過。‘獨立’意味着不會太黏人,可以給到對方一定的個人空間,並且具備承擔家庭責任和成為母親的能力,又或者,成為他事業上的左膀右臂。但若過分獨立或追求自我發展,也許意味着無法拿出足夠的精力照顧家庭,尤其‘女強男弱’更是大多數男性無法面對的壓力。在他們看來,男性去更多承擔經濟以外的家庭責任彷彿歷來是恥辱,而非值得讚揚的責任感和擔當。當然也不排除所謂‘賺錢養家’本來就是某些人逃避家庭責任的方式。”,黃引知道在這個“市場”中自己所擁有的數據是不受歡迎的,甚至是不合格的。於是創造了一個全新的人物——“子欣”——一個所有數據都在指標線以上的完美女孩人設去投身相親市場。“子欣”賢惠、溫柔、單純善良、熱愛生活又小鳥依人,相對於黃引“她”更關注他人感受,願意迎合對方需求。“子欣”可以不在意自己喜歡什麼,大多數時候只是表演出對方所需要的答案和特質。,“‘她’是為了迎合相親市場男性對於理想婚戀伴侶的期待而設計。”黃引說。她想知道這樣一個“符合標準”的女孩子在相親市場中是否就是贏家。,到目前為止與“子欣”線下一對一見面的人已接近90個,並且還在繼續,當然還有參加過一些群體性相親聚會。線上有過交流的加起來三百個左右。,年齡焦慮,“大概是被那句‘什麼年齡該做什麼事’洗腦,我很焦慮自己會因為年紀大了嫁不出去而孤獨終老。然後我發現相親就是為了獲得一段可持續的婚姻關係而作出的徹底物化他人和自我的方式,一切都明明白白,大家都在為維繫婚姻家庭乃至宗族傳承的傳統秩序而作出努力,結婚是一個必然選項,它的反面是失敗。‘剩女’恐慌實實在在地攫住了我,我也發現同齡女性的焦慮普遍相對於我有過之而無不及。”一百次相親的社會實踐聽起來十分荒唐,但是背後的動機卻是由實實在在的焦慮引發的。,當心理學家弗洛姆表示,“再也找不出一種行為或一項行動像愛情那樣以如此巨大的希望開始,又以如此高比例的失敗而告終。”當996、007這些駭人聽聞的数字已經逐漸被年輕人所默認,沒有時間和渠道去自由戀愛,相親也就成了通往婚姻最高效且重要的途徑。畢竟比起通過社交軟件認識異性,相親看起來雙方更為透明安全。,如今傳統宗族關係面臨分崩離析,但我們對於婚姻生活的想象依舊來自於父母長輩,所謂的‘自然而然’,其實就是無意識。並沒有多少人去追問結婚生子的內在動力,和情感因素比起來,似乎“年紀到了”“大家都這麼做”等社會規訓顯得更為重要,甚至於傳宗接代或是對於‘子欣’這樣的“好嫁風”訴求,恐怕也並非人們真正的內心渴望。,子欣黃引一體兩面,於是,黃引開始相親,心想或許真的能遇到真愛呢。當然,她也想了解相親背後潛藏的社會和心理機制,以及性別等條件帶來的個體差異。然而親身經歷的過程中她漸漸發現並不好玩,而且會遇到各種言語、情感等傷害,多數人也並不真誠。她不斷地被質疑、被挑剔,同時也挑剔和質疑他人。,“相親就像一場博弈,而我本人則因過於理想主義而常常陷入自我懷疑和更深程度的焦慮。當然,我也知道了多數男性想要通過相親來‘獲得’一個什麼樣的伴侶,其中包含非常多的共性,有意識或無意識形成的,於是就有了‘子欣’這樣一個角色。她不但是我的‘實驗材料’,還幫助我更好地抽離自身,既讓我更客觀地參与和觀察,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自己,無論是迎合相親對象、被關注還是面對讓我不適的場面,我都清醒地認識到那不是我本人。”,在獲得黃引的允許下我觀察了“子欣”的朋友圈,一些美美的自拍,自己品嘗過的食物,與三五女性好友的聚會,時不時地感嘆生活中的小確幸。我稍有些迷惑,“子欣”難道不是長着一張黃引的臉嗎?“子欣”品嘗過的美食難道黃引不知道其中滋味嗎?“子欣”的好友難道是群眾演員嗎?那些生活中的美好難道不是黃引也認為其美好的嗎?或許這個創造出來的“實驗材料”是黃引挖掘出自己的另一面。我們在面對一系列看似無解的焦慮的時候也許只是因為自己還沒有完全認識自己。,在我看來,“子欣”不是黃引的面具,她們一體兩面,都是來自黃引身體里的力量。黃引理智清醒,子欣溫柔體諒,這些都是我認識的黃引。不管這場藝術社會學實踐的結果如何,我都相信黃引不會再被外界帶來的困惑、焦慮、自我懷疑所打倒了,她會且有能力作出忠於內心的選擇。因為她在這場實驗里發現了“子欣”,而“子欣”其實不就是“自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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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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